第一幕 第三章 妖言惑眾

回到作璞軒時太陽已然高高升起,我身心俱疲,急不可耐地推開畫廊的玻璃門。

「哎喲喂!這不是大明星回來了嗎!」

挖苦我的人是齊小傑,他起先正在伏案畫畫,看見我進來,才不冷不熱地說:「我說,馬大影帝,你什麼時候能抱回來一奧斯卡小金人兒,或者金熊銀熊,狗熊也行啊,這麼多天畫廊的生意你也不管不顧,怎麼著,真打算改行從影了?難為你長成這樣還這麼有自信,佩服,實在是佩服啊!」

齊小傑最大的缺點就是嘴欠,雖然僅從表面上看,人長得挺周正,有那麼點兒玉樹臨風、人見人愛的樣子,可就這張臭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尤其是女人。

齊小傑是我大學時的同學,美術學院畢業後工作一直頗為不順,不得不屈尊到作璞軒來幫忙,所以就成為作璞軒唯一的一名員工和我的貼身助手,雖然他這個所謂的員工有時比爺爺還難伺候。齊小傑的工作很輕鬆,平時就是坐在畫廊里一邊看店一邊畫畫,畫好的畫經過裝裱就可以掛在畫廊里展賣,一舉兩得。

我擅長畫花鳥,齊小傑擅長畫人物。人物畫里他最擅畫鍾馗和觀音。他作畫時有個規律,心情好的時候,尤其是交了新女朋友時,他就會畫觀音;反之,情緒低落,尤其是失戀後,畫鍾馗就成了他唯一發泄情緒的手段。

此時我只想上樓去睡覺,沒心力和他鬥嘴。但當經過畫案時,看見案頭擺滿了整整一沓《鍾馗捉鬼圖》,我就知道他肯定又失戀了。齊小傑在失戀期間還是很危險的,最好不要招惹他,畫些鍾馗倒也無妨,但我實在是心疼我那陳年硃砂。

鍾馗雖生得豹頭環眼,鐵面虯髯,相貌奇異,然而卻是個才華橫溢、滿腹經綸之人物。平素正氣浩然,剛直不阿,待人正直,肝膽相照,所以便成為中國傳統文化中的「賜福鎮宅聖君」。

傳說鍾馗的畫像可以鎮宅驅邪,作畫之時必須得用上乘的陳年硃砂,(硃砂:礦物名。又稱丹砂、硃砂、辰砂,為古代方士煉丹的主要原料,也可製作顏料、藥劑。)畫出的鐘馗才有鎮宅作用。我那珍貴的二兩硃砂是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據說是故宮遺存,和屢創拍賣新高的《萬山紅遍》那幅畫中所用的硃砂乃同年代之物。所以,當我看見一沓《鍾馗捉鬼圖》,以及被用了一大半的珍貴的硃砂時,我的心在滴血。

「怎麼了,心疼你的硃砂了?」齊小傑明顯是在挑釁我,或許是因為失戀,他胸中淤積之煩悶無法排除,於是想找碴和人吵架。我太了解他了,壓抑著怒氣不理他,徑直朝樓上的畫室走去。

面對我的無視,齊小傑立時有些抓狂,他冷冷地大笑幾聲,「嘿嘿,不理我,好好好,我一會兒就把那一卷『乾隆貢宣』找出來,都畫成鍾馗!」這可算是捏住了我的軟肋,那十幾張貢宣可是我鍾愛之物,由於捲起來過長,並沒有放進保險柜里。

我知道齊小傑的脾氣,要是繼續無視他,很有可能那幾張乾隆時期的貢宣就會遭不測,但我也不能被他那囂張的氣焰所嚇倒,正所謂老虎不發威你拿我當病貓,於是我停下腳步,學著他的樣子冷冷地笑了幾聲,伸出左手裝模作樣地掐算起來。

齊小傑見狀甚是不解,「怎麼著,你什麼時候學會念咒了,還想咒我不成……」

我故作神秘地搖搖頭,「不是,我是掐算一下這是第幾次了。」

「什麼第幾次了?」齊小傑更加不解。

「對,三十次了,剛好滿三十次。」我鄭重其事地對他說,「齊同學,是不是第三十次失戀了?我得向你學習啊,知難而進,百折不撓,將失戀進行到底。」

令我沒想到的是,對於我的諷刺兼挖苦,齊小傑並沒動怒。他重重地把毛筆丟在案子上,然後虛脫般癱倒在沙發里,雙眼微閉,一臉凄凄慘慘的表情,沉默好半天,他才說:「若水啊,你說我齊小傑文才武略皆有所能,怎麼就……算了算了,你睡覺去吧,讓我自生自滅好了。」

「你今兒個玩起深沉來了。」我打個哈欠,隨即想起了我的硃砂,於是躥到案前把盛有硃砂的瓷碗拿在手裡,一溜煙跑上樓去。

作璞軒是兩層小樓,樓下是畫廊,樓上是我的卧室兼畫室。進了屋,我端著硃砂想把它藏到一個隱蔽的角落裡,衣櫃的門微微開合著露出一條細細的縫隙,於是我走過去,打開櫃門,想把硃砂藏在裡面。可打開一看,卻覺得裡面亂糟糟的,除我外明顯有別人動過手腳。

用亂糟糟來形容並不準確,我只是隱隱地覺得衣服擺放的位置和印象里的不一樣,似乎有人翻動過,而後又小心地恢複原位了。我蹲下身子,騰出一隻手隨便翻了翻,很快,我就翻找出一個物件兒來,確切地說是個面具——綠頭髮骷髏臉的恐怖面具。那還是大一時,平安夜裡和同學出去玩時買的。

手裡的面具並不嚇人,倒十分滑稽,但看到它的那一瞬間,我似乎聯想起了很多事情來。此時困意全無,我握著手裡的面具重新走下樓去。

畫廊里的齊小傑聽到腳步聲緩慢抬起頭,當他的視線移到面具上時,那張布滿青春痘的臉立時就由紅轉白,驚恐萬分。他本能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兩隻手沒著沒落地空懸在兩邊,微張著嘴,直視著我。

見他如此慌張,我便猜出個八九分,故意把塑料鬼臉重重地摔在地上,橫眉冷對道:「是你自己說呢,還是報警?」

「報警?若水你又嚇唬我!我只不過隨手丟了個啤酒瓶子,還是空的,怎麼著,警察還能告我亂扔垃圾?」

聽他這麼一說,我疾步上前,抓住他的領子,「真是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我……」齊小傑吞吞吐吐一連說了幾個「我」字,聽得我甚是心急,為了讓他一股腦說出事情原委,我決定給他精神上重重地一擊,使其徹底崩潰,雖然此招的確損了些。

「知道我為什麼天亮了才回來嗎?」我一臉滄桑地坐在沙發上,「那是因為剛剛從醫院回來……」

齊小傑明顯嗅出了某種不祥即將發生或已經發生了,他悄悄地靠在我身邊,小聲問:「若水,怎麼了,你去醫院幹嗎?」聲音透著底氣不足。

「唉——」我故意拉長了聲調,「因為……因為師行剪他……他老人家……」

「師行剪怎麼了?」齊小傑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我心中暗暗發笑,臉上卻依舊陰雲密布,抬了抬眼眉,緩慢地低下頭,沉默許久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來。我所做的這些表情,足以勝過千言萬語。

齊小傑再也坐不住了,他霍地站起來,用力搖晃著我的身體,「若水啊!我不想坐牢啊,你知道我最不喜歡吃玉米面窩頭,一吃那玩意兒就拉稀,我該怎麼辦,要是真進去了,天天吃窩頭,我會餓死的……」

我把臉側向一邊,實在是憋不住笑了,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用力地把嘴角擼下來。齊小傑此刻正幻想著自己啃窩頭時的情景,顯然沒心情顧及我表情上的變化。

「我說齊同學,這個……畢竟人命關天,不要激動,你先坐下。」我一本正經地說著自相矛盾的話,「你也不要過於擔心,昨晚月黑風高,估計也沒人認得出你,你放心,我肯定不會說出去。」

「若水啊,好人啊!我以後一定好好工作,天天向上!」齊小傑舉手發誓道。

我指了指腳下那個鬼臉面具,「這可是物證,我勸你還是把它毀掉為妙。」

「是是是,言之有理。」說著,他就要把面具燒掉。

我手疾眼快地一把奪過面具,「等一下,趕緊說說,你到底抽什麼風,為什麼要偷襲人家康冰?」

齊小傑囁嚅著難以啟齒,我暫不說話,只是直盯著他。這種目光是具有魔力的,不是朝夕就能練成的,膽怯之人會從中得到勇氣,沮喪之人會受到鼓勵,悲傷之人會感到寬慰,而心中有鬼的人,則能產生一種針刺心肺、坐立不安的感覺。

齊小傑道行有限,承受不住這種無形的壓力,片刻後,他便敗下陣來,決定說出一些東西,以便把這種壓力引到別的方向去。

「奪妻之恨!」齊小傑淚眼汪汪地咬咬牙,從嘴裡迸出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啊?」我極感興趣,探過身急切地追問。

「若水,你有所不知,」既然已經引出了話題,齊小傑就不再隱瞞,「我只想給他腦袋開個瓢兒放點兒血,沒讓他絕後就不錯了,誰料想他身手敏捷,竟躲過一難。我也看見那瓶子似乎砸到個什麼人,可萬萬沒想到會砸到師行剪……」說著說著,齊小傑還真動了感情,竟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得我都有些凄然淚下。

原來,就在我接了康冰這部戲期間,齊小傑新交了個大眼睛雙眼皮細腰長腿如花似玉婀娜多姿的女朋友,他很知足,正在肆無忌憚地享受幸福。或許是在女友面前吹噓,齊小傑說認識電視台里的人,可以推薦女友去試鏡當演員。

大多庸俗的女孩都好這一口兒,那女孩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和齊小傑來到片場參觀,剛巧當天我和另一組跑外場了,樓里只有康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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