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意外

朵朵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臉白得嚇人,嘴唇也白,白得發青。

東方墨手扶門框,又是一陣乾嘔,好在他由於興奮晚飯根本沒吃,要不然肯定吐得一塌糊塗。退後一步,看見茶几上那瓶外國紅酒,他攥住瓶頸對著嘴,咕咚咕咚把剩下的酒液都灌進肚子。他酒量不大,也從未這樣喝過酒,此時心裡就像點燃了一把火,五臟六腑如同架在火上烤。

重重地又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借著酒勁兒才闖進浴室里。他兩道眉毛都豎起來,齜了齜牙,鏡子里的自己凶相畢露,像一個惡鬼,真有些殺人犯的感覺。他俯下身,故意不去看朵朵花的臉,他把毛巾裹在她頭上,這才鬆了一口氣。

屍體被拖出浴室,她的身體並沒有僵硬但卻非常涼。東方墨把皮箱打開,抱起朵朵花,先把她的屁股放在箱底正中央,接下來的事情要比想像中的容易很多,他將她的胳膊、大腿扭曲過來,那種姿勢就像嬰兒在母體里一樣蜷曲著,只是頭顯得略大些,因為上面纏著一條被血染紅的毛巾。

屍體被塞進了皮箱里,甚至還富餘出一些空隙。東方墨記得朵朵花進門時,肩上還挎著一個帆布包。他站起來四下尋找,布包躺在沙發上,鼓鼓囊囊的,他隨手拎起來就塞進皮箱里。

一切彷彿都是那麼順利,東方墨都沒怎麼出汗,可就在最後一個環節上,身上濕得好像又洗了一回澡,因為箱蓋怎麼也蓋不上。他恨死這個皮箱了,為什麼就不能再大一點,哪怕是一點點。

沒辦法,他只得找來塑料繩,一圈一圈地把皮箱勒緊,可塑料繩是紅色的,皮箱是黑色的,怎麼辦?要是心細的人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毛病來。想到這,東方墨踉踉蹌蹌地跑進書房,把硯台端出來,裡面是漆黑的墨液,他用毛筆蘸著墨液一點點刷在塑料繩上——一個多小時之前,當東方墨興緻盎然地研墨時,絕不會想到研出的墨竟會派上這種用場。

終於幹完了,東方墨的心臟怦怦亂跳個不停。箱子雖然很重,還好他提得起來。東方墨深吸了一口氣,本能地打量一下自己的身體,身上濕乎乎的除了汗水還有斑斑點點的血跡和墨水。他重新回到浴室,打開蓮蓬頭,不但沖洗自己的身體,同時連地磚的每一條縫隙也一併清洗乾淨,直到看不見一絲血跡,找不到一根頭髮為止。

他找出一塊干浴巾,正在擦拭自己的身體,突然,他好像聽見了門口有輕微的響動,窸窸窣窣的,接著,是連續但柔和的敲門聲。

彷彿天上掉下一柄斧子正中東方墨的頭頂。黑暗便於躲藏,他本能地走出浴室把客廳的燈關上,整個客廳暗下來,手指從開關上滑下來那一刻他又覺出十分不妥,因為門鏡可以透出屋裡的燈光,燈光瞬間滅掉了,這分明證明屋裡有人存在,如果不出聲詢問,必將引起諸多懷疑。

怎麼辦?這該怎麼辦……

敲門聲還在不緊不慢地敲著,看來沒有要走的意思。東方墨把沙發上的睡衣套在身上,提起裝著屍體的皮箱放進浴室門後面,並用浴巾搭在上面掩藏起來。他重新打量木質地板,殘留的血跡剛才已被擦乾淨了。

其實,做這一切只用了不足十秒鐘的時間,東方墨抬手弄了弄頭髮,重新打開燈,深吸一口氣,把嘴巴貼近門,「誰?」

門外的人沒有回答他,這樣說也不完全對,因為那人雖然沒說話,但也咳嗽了一聲,咳嗽似乎也算做一種回答。咳嗽聲有些熟悉,並且是女人的聲音。難不成是收電費的?

一定是居委會的劉大媽,她嗓子有毛病,說話之前總要咳嗽一聲。東方墨從錢包里抓出一把錢,準備用最快的速度打發掉劉大媽。

門框上有條金屬鎖鏈,防盜用的那種,他把鎖鏈掛起來,擰開門把手,門就裂開了一道不寬不窄的縫隙。樓道里一如既往的黑,老樓樓道沒有燈泡,即便裝上了,也會被淘氣的孩子用氣彈槍打碎。

東方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喜歡黑暗。

一股潮濕陰晦的風從門縫擠進來,嗖的一下穿過東方墨的雙腿間時,他打了一個哆嗦,不僅因為涼風的侵入,還因為門外並沒有見到劉大媽或者別的什麼人!冷汗順著眉角淌下來,流進了眼睛裡,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緊閉著的浴室門,與此同時,腦中顯現出兩個字——有鬼!

咽了口吐沫,當他懵懵懂懂轉過頭來的一剎那,就在那漆黑狹窄的門縫裡,出現了一張臉,一張女人的臉,女人的臉就緊緊地貼在門縫裡,似乎還拚命地想擠進來。

他抬手堵住自己的嘴,險些叫出聲來,但下一秒,他就認出了緊貼在門外的那個女人,因為那張臉,屬於他的前妻。

她怎麼會出現在門外?

東方墨稍微鎮定了些,上一次這個女人來找他時還是在半年前,她手裡握著離婚協議書,臉上那種冷冰冰的表情現在回想起來還歷歷在目。

「呃,你有事嗎?」東方墨作為一個教授,應該大度一些,說點什麼,再說,這還是在自家門前。

「我,我想和你談談……」前妻扭捏地乾笑了笑,而後朝後退一步,低下頭,擺弄著身穿的裙子。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裙子,裙子很眼熟,似乎是剛結婚時東方墨從外地給她買回來的。白色最單純,東方墨喜歡白色,也喜歡裙子的款式,可裙子沒穿多久,女人就肆無忌憚地發福了,裙子容不下那臃腫的身體,所以就閑置起來。可今天,她為什麼非要穿這麼一件裙子來見他?

前妻的臉上撲了一層厚厚的粉,雙下巴也不見了,看來這半年她並未死心,居然瘦身成功,不畏寒冷穿著東方墨最喜歡、最有紀念意義的裙子大晚上跑來見他,意圖不言自明。

「改天,改天好嗎,我……我今晚有些,有些不舒服。」東方墨使用了一次女人慣用的伎倆。

前妻的臉一下子拉下來,彷彿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還好她很快反應過來,嘴角抖動著朝上翹了翹,假裝含情脈脈地說:「東方,我,我希望你能原諒我,當初是我對不起你!生死不改、不離不棄,這些話說起來容易,可要真到了那種地步,沒有幾個人能做到。東方,你想一想我當初的感受,我只是一個女人,一旦男人沒了,我就成了寡婦,一個年輕的寡婦,我該怎麼辦,該怎樣繼續生活下去。東方,你能理解我嗎?」

東方墨此刻心如亂麻,浴室里還藏有一具女屍,前妻聲淚俱下說的那些感人肺腑的話,他半個字也沒聽進去,不過,也不能這麼說,最起碼最後一句他聽見了。於是他點點頭,凄慘地笑了笑,說:「我理解,我理解……今天我,我真有事,你先回去吧,過幾天,過幾天咱們再談,好不好……」

東方墨不解風情地搪塞她,前妻也不傻。她本是個脾氣暴躁的女人,婚後的兩年多時間裡,東方墨像傀儡一樣被她玩弄於股掌之內,離婚才半年,這個男人居然膽敢如此對她,要是在從前,她早就抬手去揪他的耳朵。

可現在不行了,東方墨高高在上,成了大教授,藝術界的後起之秀,她既然企盼死灰復燃,即便東方墨再生硬、再冷淡,她都得忍著,她相信自己的判斷,可有時女人的判斷是愚蠢的、盲目自大的,她還幻想著東方墨還深愛著自己。

「東方,還記得我們是怎樣認識的嗎?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用餐的地方是哪一家餐館嗎?還記得我們領證後的喜悅,還記得我們……」

哐當一聲,門被死死地關上了。

於是乎,這個女人的幻想在一聲沉悶的關門聲之後,破滅了。

其實,破滅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在房門關閉的那一刻,有一束反光射進了她眼裡,雖然反光很微弱,但還是被女人與生俱來的敏感捕獲了——那是地板上的一雙鞋,透明的,如同玻璃一樣純凈的高跟鞋。

東方墨實在忍無可忍了,他假裝的鎮定已經到達極限,如果再不關門,他的表情或許瞬間就會扭曲,向妖怪顯形一樣變得面目可憎。

他的後背緊緊貼在門上,衣服都濕透了,甚至黏黏地黏在了門板上。

東方墨這才意識到,門是一種多麼重要和不可或缺的東西——門只是一塊木板,卻隔開了兩個世界。

他並不是個絕情的人,怪只怪這女人來得不是時候。張大嘴喘著粗氣,他聽到了門外啜泣的聲音,接著,是緩慢並輕微的腳步聲——那女人下樓了,她終於走了。

東方墨費力地站直身體,沒走幾步,身體就朝前傾斜,一隻手抓住了沙發背,這才沒有摔倒。他拉開浴室的門,皮箱好端端地立在門後面,他又退回客廳,打開燈,仰頭看了一眼掛鐘,現在的時間是十點十五分,他抬起雙手抱住頭想,什麼時候去拋屍,要等整樓的人都睡了?對,那樣最為安全,可是……

這種安全是相對的,那個時候雖說普通人都睡了,起碼還有巡夜的警察、一夜情的年輕男女……總之,三更半夜提著一個大皮箱,總會令人懷疑,那該怎麼辦,不如現在就出去,就算有人看見了,也不會顯得那麼突兀。

想到這,東方墨用毛巾把頭上的冷汗擦乾淨,梳了梳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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