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一念之錯

「我問得可能有點兒過,那個嫖客羞答答的還難為情了。」一個實習警察對年輕警察說,接著又轉過頭看著東方墨,「搞這種筆錄確實有點兒黃色,一些細節都要寫得清清楚楚。我說大叔,你好意思干,怎麼還不好意思說呢?」

「可我什麼也沒幹,真的。」東方墨耷拉著腦袋,一隻眼鏡片碎了,滿臉通紅。

「嗯,嫖客被抓之後通常都這麼說。」年輕警察點點頭。

「可我是被陷害的!」東方墨忽地吼出這麼一句,「不信你去問問那女的!」

這句話把倆警察一起逗樂了,年輕那個說:「陷害?這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真的!」東方墨終於逮著了理兒,一臉認真地說,「對,你們去問紅霉素,是他們合起伙來陷害我!那個女人呢?」

「什麼紅霉素?你……」實習警察指著自己的腦殼,「你這裡出問題了還是染上病了?」

「紅霉素是一個人,我朋友的綽號,他臉上有塊紅色胎記。」東方墨手舞足蹈,「你們有沒有發現他,額頭上有塊硃紅色,他肯定也在那些小屋之中。」

「哦,紅霉素。」實習警察記錄著,「那人家為什麼要陷害你啊?」

「嫉妒!人心叵測,對,這就叫人心叵測啊,他們嫉妒我!」

倆警察少不更事,居然又被逗笑了,「呵——嫉妒你,還有人嫉妒一個嫖客?」

……

好說歹說,東方墨被罰了五千元人民幣,才沒有被拘留,或許犯這種事兒不至於拘留,警察們更注重說服教育。公安局大樓臨近繁華街道,車來車往十分喧鬧。東方墨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彷彿重獲了新生。

叮叮咚咚咚……他嚇了一個激靈之後,才想起是手機鈴聲。

「喂。」聲音輕柔而含蓄,東方墨終於從嫖客回歸成教授的身份。

「大哥,是我。」

東方墨聽到這個聲音,心裡一緊,他下意識左右看了看,十分警惕地問:「你——是——誰?」

「是我啊,大哥,你回頭看看就知道啦……」

東方墨猛地轉過身,看見了她,是她陷害了自己,損失五千塊錢無所謂,可自己的名聲差點就毀了。東方墨一下子理直氣壯起來,他快步朝女人走過去,厲聲問:「紅霉素在哪兒?你們是不是合起伙來想詐騙我?」

女人搖搖頭,「不瞞你,我是……別人給了錢,我就為其服務,辛苦錢啊,大哥,我什麼也不知道。」粉色假髮不見了,女人身上多了一件寬鬆的外套,遮住了曲線,看起來低調了不少。

「你給我打電話幹什麼?」

「大哥,」女人有些為難,吞吞吐吐地說,「我的包包不見了,我想打車回家,可沒有錢了……」

東方墨嘆口氣,掏出兩百元錢遞給她。女人笑了,臉上的濃妝都花了。

「謝謝大哥,你真是個好人。」

「算了,你趕緊回家吧。」

東方墨臉上露出了男人對女人的憐憫。可當他轉過身,剛走兩步,就想到另一個問題,於是又轉身問身後的女人:「對了,我電話號碼你是怎麼知道的?」

女人尷尬地又笑了笑,才回答道:「被抓時,你的名片散落了一地,我順手拾起來一張,原來你是大學教授啊,還是藝術家……」

東方墨的汗登時就下來了,嘴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他生硬地轉過頭,邁開大步朝前走去,身後的女人跟過來幾步,聲音不高,但足可以傳進東方墨的耳朵里。

「我叫朵朵花,這錢算我跟你借的,大哥,你是好人,後會有期,下次我不收你錢了……」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東方墨肯定不會推掉當夜的飯局,那麼早回到家裡無事可做,不得不仰靠在沙發上看無聊的電視節目打發時間。如果沒回來這麼早,九點一刻的時候,他或許也就聽不見電話鈴聲,然後因為寂寞而鬼使神差地接了那個電話,並且接受了朵朵花「感恩性質」的特別服務。

「嫖客」事件過去了一個星期。在這七天的時間裡,前三天,東方墨如坐針氈,上課時心猿意馬,下課後立刻躲進自己的畫室里,什麼也不想做,只是緊緊盯著畫室那扇白色的門,每當有人敲門,他都嚇得要死,真擔心門開的一瞬間,出現一張頭戴警帽的嚴肅的臉。

接下來的後四天,東方墨才逐漸緩過神來,他心想:或許這世界上很多道貌岸然的男人都和自己一樣因為偷腥而被抓過。上個月,和自己爭奪教授名銜的那個機關算盡的傢伙就問他借了五千塊錢,他在電話里的聲音帶著哭腔,而且背後還夾雜著婦女潑婦般的咆哮……

這樣想著,東方墨的心倒是平靜了。

這幾天,他還找過一次紅霉素,紅霉素反覆解釋自己絕對沒有陷害他的意思,那一夜,幾個朋友唱完歌,喝完酒之後分別回了家,東方墨或許因為酒喝得太凶,所以沒了記憶。紅霉素臨走時找了個陪酒小姐照顧喝醉了的東方墨,那女人還算是敬業,一直坐在沙發上等待東方墨醒過來。

紅霉素的語氣突然變得十分江湖,他說他們現在雖然不是親戚了,但哥們兒絕對講義氣,特意挑選了一個最有氣質、最美艷的陪酒小姐照顧他。東方墨對於此話並不懷疑,事實如此,朵朵花確實很漂亮。紅霉素得了理繼續追問那女的是不是服務得不好,如果不滿意,可以找那個小胖子經理投訴。

東方墨當然沒傻到把進公安局的事告訴紅霉素,於是便草草地結束了談話。

一個星期就這麼熬過去了,東方墨又成了一個令人羨慕而受人尊敬的藝術家,人前人後也敢挺起胸抬起頭走路了。話說這一天,東方墨氣宇軒昂地從學院大門走出來,下雨了,一場秋雨一場涼,他撐起黑色雨傘,剛走下幾節樓梯,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東方墨優雅地掏出紙巾擦了擦鼻涕,多愁善感地注視了一會兒路旁的小樹,秋風纏繞著冷雨,使得枯黃的葉子不無留念地脫離了高傲的枝頭,在瑟瑟秋風中上演它們最後一場死亡之舞。他獃獃地看著,腦中浮現出了一幅凄美絕倫的畫作,對,他要畫一幅關於秋風和落葉的水墨畫,名字就叫——《死亡之舞》。

於是,他掏出手機,把當晚的飯局給推了,打了輛車就朝家裡趕。

可當東方墨坐在溫暖舒適的書房時,剛才的靈感卻蕩然無存,手裡的毛筆都沾上了墨,卻不得不投進潔凈的筆洗里,筆洗里的清水瞬間被黑色暈染了,污濁得猶如外面沉悶的天空。

東方墨坐在一把紫檀圈椅里,他身穿寬鬆的絳紫色仿古睡袍,看起來就像一個大宅門裡的老爺。

他把眼鏡放在條案上,條案是黃花梨的,花梨、紫檀,木之上品,都是新近才換上的。半年前,身處人生低谷,自己還不知道被誤診,老婆離他而去,把家裡的錢和傢具搜刮一空,只留給東方墨一張床。人死的時候總要有一張床,這一點,東方墨還是感激那個女人的。或許是這個緣由,東方墨添置傢具時,唯獨沒有換掉那張有特別深意的粗製的床。

一時間,東方墨感慨萬千。

命運真是一個喜歡捉弄人的東西,如果把命運比作一個彈簧,上帝之手把它壓到最扁,突然調皮地一鬆手,彈簧就猛然地蹦起來,只有四個字可以合理概括這種現象——物極必反。

東方墨呷了一口香茶,站起身來,踱到對面的多寶格前,那裡面擺滿了琳琅滿目、奇形怪狀的舊物。他隨便取下一把紫砂小壺摸了摸,款識是明代的,不知真假,反正是別人送的。

一個人生活,時間就是難熬,他又提起筆構思許久,仍沒完成那幅《死亡之舞》。

快九點了,洗完澡,他打開巨大的液晶電視,來回切換著頻道,直到他聽見了手機鈴聲。手機還在大衣兜里,大衣就搭在沙發背上,連身子都不用動,東方墨就把手機握在了手心。

「喂?」東方墨打著官腔問。

「大哥,是我,朵朵花呀,你還記得我嗎?」清脆而富有磁性的聲音,但語速並不流暢。

「怎麼,怎麼是你!」東方墨全身一哆嗦,緊張地問,「你……你想幹什麼?」

朵朵花聽出了東方墨的緊張,她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個不停。這個女人絕不是普通的陪酒小姐,首先她很聰明,或許在腸道酒吧那一次邂逅,她就感覺到,東方墨已經注意到了自己。

「大哥,我就是想問候一下。」朵朵花發現東方墨沒有掛電話的意思,於是頓了頓,又說,「大哥,你借給我的錢,我想還給你,我這人不喜歡欠人家的情……」

「不,不用了。」

「大哥,你不喜歡我?」朵朵花的聲音低下來,顯得有些傷感。

「不,不是。」東方墨亂了分寸,他也只能這麼回答。

「大哥,既然你喜歡我,為什麼……」朵朵花彷彿找到了他的要害,「大哥,我給你服務一次吧,就一次,我們就兩清了,以後走在大街上,見了面,你不認識我,我也裝作不認識你。」說到最後,朵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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