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序

憑什麼要買這個只在中國待了六年,說中文還得使勁拐著舌頭,給如今名聲不咋的的外資銀行幹活的老外寫的關於中國經濟的書?對於中國經濟他能知道多少?這種傢伙我們見得多了!或許當你拿起此書隨意翻閱的時候,腦中會閃過這些問號——在這篇序言中,我希望能夠讓你相信,這是一本值得一讀的書。

中國經濟的成就為世人矚目,而我們這些研究中國經濟的「經濟學家」卻有著令人吃驚的壞名聲。我們中的很多人沒有預測到2008年美國會發生金融危機,並波及中國,也沒有預測到中國經濟能於2009年迅速反彈。應該擔心的時候我們太樂觀,應該信任中國有能力重啟引擎的時候我們又太悲觀。我們中的一部分人因大肆鼓吹20世紀90年代的國企私有化而猛遭板磚,很多情況下被斥為不過為大面積下崗和管理層竊取國有資產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堂而已。經濟學家經常被質疑沽名釣譽,不顧百姓死活,我們中還有一部分人更被認為是商業化的,是付給我們薪水的企業的代言人。

或許你認為最無一用的是經濟學家——研究中國經濟的外國經濟學家就更沒用啦。一個外國人,怎能真正懂得宏大繁複如中國的經濟體,這裡的語言話裡弦外總是那麼高深難懂,市場經濟混雜著文化和政治的味道,那麼特別,那麼「中國」。如果這些經濟學家的時間都是在高級寫字樓和華麗的酒店裡度過,他怎麼能夠了解蒸籠般的車間、市井路旁、鄉野村陌正在發生什麼?門兒都沒有。所以,真的不需要再來一個洋經濟學家指手畫腳,告訴我們人民幣如何如何,該向外國開放市場啦,本周中國經濟雲里霧裡啦云云。這種經濟學家多如牛毛,你會說,特別是外國經濟學家,有點泛濫!

如果這正是你此刻的想法,我希望你能繼續閱讀後面的內容。我希望能夠使你相信,經濟學,以及從事經濟學研究的人,值得看第二眼;我希望能向你表明,有很多經濟學家,真心實意想幫助別人。真正的經濟學旨在增加每個人的財富,反對腐敗,呼籲法治,關心所有與社會中大多數無權無勢的群體息息相關的事情。經濟學不應該為權勢者和富人搖旗吶喊、錦上添花,而應該力求保護和促進每個人尤其是窮人的福利。或許你認為,這些事是一個銀行經濟學家最沒有可能關心的。那麼,希望你能給我機會,我將向你表明,這樣的事正在發生。而且,我還希望能讓你了解,有許多外國經濟學家(他們中有的中文流利得我永遠趕不上),畢其一生研究中國經濟。他們的見解,值得傾聽。我希望你會詫異於他們眼中的中國經濟、政治和文化是多麼複雜奇妙。中國是獨特的,但她不見得非得神秘,即便是對我們大鼻子。

簡單地說,我希望在本書中,藉助世界頂尖的最新研究,結合我所觀察到的實際情景,來探討當前中國經濟面臨的一些最緊迫的問題。借用馬克思主義的說法,或許可以稱之為理論與實踐相結合。書中探討的問題都是關於普通人的——關切孩子教育的母親,急於保住飯碗養家糊口的男人,一心開拓海外市場的企業經理,心憂百姓疾苦的清廉官員。過去的五年半我生活在上海,我供職的機構渣打銀行給予我很多很好的機會深入各地調研。由此,我見到了新疆的棉農、重慶的汽車製造商、瀋陽的鋼鐵工人、寧夏的醫保工作者、深圳的葯企主管、大連的統計工作者、寧波的空調製造商、溫州的地下錢莊老闆以及從中央到地方的很多官員。本書是我所讀到的關於中國的學術研究與我在中國的行走中看到聽到的鮮活事實相結合的產物。在中國經濟發展的這樣一個重要時刻,我在這裡,備感榮幸。

我用英文寫作了這本書,恐怕我的中文只夠馬馬虎虎地說說(你所看到的流暢的中文是我們的譯者的出色工作)。但我在寫作的時候,心中只有中國讀者。本書也不會出英文版。我寫作的目的很簡單,我想我處於一個很好的角度,能夠將全世界關於中國經濟的最有深度的學術研究和我在中國看到的實際情況結合起來,呈現給讀者。不妨將此書視為對當今世界頂尖經濟學家對中國經濟的許多方面的觀點的介紹,其中的國際經驗帶來的啟示或許可以為今天我們面臨的一些最大挑戰尋找出路,同時我也會對這些建議的適用性加以現實的驗證。

本書每一章談論一個重要問題,大部分章節會介紹一到兩位經濟學家對這一領域進行的研究或相關研究。部分章節談到了我們可以從經濟學家的分析中吸取怎樣的經驗教訓,如何將這些經驗運用於中國實踐。另一些章節則著眼於經濟學家對中國某些領域本身所做的細緻研究,以及他們的發現對下一步政策走向的意義。還有個別章節則探討當前的重大問題——人民幣的國際化和經濟刺激方案,其中將涉及我們這些銀行經濟學家的想法。

過去三十年中國經濟取得了巨大發展,儘管同時我們也看到20世紀90年代以來出現了一些新的問題。但總的來說,80年代和90年代需要的發展經濟的政策其實非常簡單,就是開放市場,擴大貿易和投資,鼓勵私營企業和創新,建設法律體系。大的方向——市場經濟——已然確立。

與過去相比,未來二十年中國需要對希望發展怎樣的市場經濟作出更多更艱難的選擇。我們希望私人部門在製造業以外的經濟中發揮怎樣的作用?我們該如何提供一個較為完善的醫療體系?我們該怎樣面對貿易爭端,如果對方國家對企業的扶持力度比中國小得多?在現行的政治體系下我們該如何完成以法治為基礎的法律體系建設?所有這些問題涉及的經濟學理論並不簡單,而是十分複雜。魔鬼在細節里,而且具體的操作方式總會伴隨不同的聲音。寫作此書的目的在於,找出全世界最聰明的大腦以不含偏見的、根植於實際的研究對這些問題給出的答案。

我希望此書能夠涵蓋今天和未來幾年中國面臨的最重大挑戰中的一部分。比如今天中國的增長速度有多快,未來十年或者二十年增長能有多快?過去十年農村人口生活水平獲得了多大改善,下一步我們還可以做些什麼,如何改進投入資金的效率?未來十年何種全球化對中國而言是最好的?真正好的制度如何實現?有朝一日人民幣能夠與美元一道,甚至取代美元擔當全球儲備貨幣嗎——如果這是一個長遠目標,那短期內我們需要做什麼?振興剛剛遭受了數十年不遇的全球經濟衰退衝擊的經濟的最佳策略是什麼?中國老百姓真的擁有高額儲蓄嗎——釋放消費的關鍵在哪裡?

書中談及的學者中有的已獲諾貝爾獎,有的有望在未來摘下這一桂冠。不過,也有一些學者的研究十分專註於中國的某些領域,因此你可能並不熟悉他們的名字。不必擔心——這樣更好。這其中的問題在於,當今真正高水平的經濟學家大都遠離聚光燈,專心做學問。你脫口即出的名字,或經常在電視報紙上出現的傢伙(比如我),通常不會成為真正的大家。我們這些銀行經濟學家做的研究工作十分簡單。不妨將我們比作小學老師,而那些真正好的經濟學家好似大學教授。他們來自不同的地域,因為在所在領域的研究受到了廣泛的尊敬。稍後我們將探討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當然也有中國人的傑作。

至於行文風格,我有兩個目標。第一,我希望能以一種清楚的方式寫作,讓不懂經濟的人也能看懂。當今很多經濟學文章非常學術,非常專業,沒有經濟學背景的人很難理解文章內容(我也經常很迷惑)。這本身不算什麼問題。你不能指望一本講火箭科技的書以文學作品的口吻寫就。有時候經濟學就應該是複雜高深的。但在本書中,我使用的語言通俗易懂。

但另一方面,在當今的中國,我發現很多個人的觀點化裝成了經濟學論述,這些作者並未真正對現代經濟學理論做過深入研究,行文中沒有圖表,甚至經常沒有一個數據。觀點貌似強硬,但缺乏有力的證據。有時候猛一看奪人眼球,但觀點背後似乎沒有足夠的實際分析作支撐。這為什麼成了問題呢,因為科學首先建立在對證據的認真觀察研究之上,然後才能形成某種假說,繼而對假說進行驗證。人人都能說上兩句的觀點是廉價的。一流的經濟學家總是努力做更有價值的事情——他們提出了經得起考驗的假說。這些觀點難以被忽視或否認。因此,書中我將列出大量證據來支持我的論點。這些證據往往是以圖表的形式展現。希望你不介意——但說實話,我覺得圖表非常有用,有極強的說服力。在我的世界裡,一張圖表的價值抵得上千言。每一張圖都能告訴你十分有說服力的故事,表達出某種「觀點」。經濟學不僅是分享有趣的觀點,而是要驗證假設,證明某些分析是錯的,某些是對的,某些則難以驗證。

確保我們在數據和其他證據的基礎上做經濟研究,還可以幫助我們避免另一個問題:政治化。我想在某些領域這一點不可避免,人民幣問題顯然是其中之一。本來很好的經濟學蒙上了政治陰影,有時候是貧富之間的政治,有時候是國際政治。就我個人而言,如果我相信政策選擇是糟糕的,我就願意提出批評,不管是針對美國政府、中國政府,還是英國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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