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侯風 第四節

槍響了。曾通看見槍口隨著一聲劇烈的響聲冒出的火花。他下意識的將自己的意識分散到身體的每一處,卻發現自己感覺不到任何疼痛。與此同時,烏鴉倒在了地上。

侯風將槍插回腰間。他走了上來,烏鴉的右腿被擊中,他倒在地上死死地抱著自己被擊傷的腿,額頭上瞬間冒出無數的冷汗,他的嘴唇被巨大的疼痛扭曲地不住的顫抖。他嘶聲道:「侯風!我操你媽!你他媽不要得意,你……你很快就得意不起來了!沒有我,你根本就不可能逃得出去!告訴你,我就是老舜!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你……還有你!」他轉頭看向曾通,「你們他媽都得死!」

侯風不理會他,只是皺眉看著烏鴉的傷腿,又看了看遠處的光源。他問曾通道:「這麼近的距離居然沒有擊中膝蓋……曾通,你有沒有發覺這裡的人眼睛都不好用?」

曾通點點頭,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對,崖頂,崖頂有棵樹!那棵枯樹!沒有人看見,除了我,我問了許多人,他們都看不見。」

「什麼樹?我可沒注意。」

曾通將樹形容了一遍,侯風點點頭:「長期生活在幽暗的環境下,又缺乏維生素A,必然的。我猜想這裡沒有人會有機會嘗到胡籮卜吧?」

「可是,可是我告訴過獄長,他也看不見。」

侯風聳聳肩膀,曾通又急道:「可是連你也沒看見!」

侯風不耐煩道:「我他媽是沒注意!這可是完全節外生枝的事情,你的眼睛到底有沒有焦點?你以為這是什麼?他媽的湊字數的故事外傳好讓作者騙更多稿費么?醒醒吧,結束你粗劣的小說,結束你混亂的情節,忘掉你那些該死的什麼樹,回到現實中來。你他媽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想轉移話題不是?」他一把抓住烏鴉的傷腿,將他倒提起來。

烏鴉兀自叫嚷道:「我操你姥姥的!侯風,我變成鬼也不會放過你!告訴你,我就是老舜,我預言你他媽的死得很難看!」

侯風冷笑道:「不錯,你當然可以以為你就是老舜。你一次次謀殺那些囚犯們,除了你又有誰能預言他們誰跟誰是下一個死的?如果我沒有想錯,這是你在那些白痴面前建立威信的把戲!」

曾通將臉埋向一邊。混合著烏鴉的慘叫,侯風一邊做著某些動作,一邊喝道:「曾通,你為什麼不看?你不敢看?我還以為你跟那些人有什麼不一樣,其實你不過是婦人之仁而已。你就沒有想過,在鶻山監獄,我殺掉誰都是合理的,我怎麼殺都是天經地義。這個烏鴉,謀殺掉本來的看守和獄長,謀殺掉他們自己的同伴,製造了這個恐懼構成的監獄。在這裡我們每經歷的事情,都會越來越詭異,事情就會慢慢變得象瘋了的噩夢一樣,讓人心驚肉跳。作為我,這段小說的終結者,你該怎樣定義呢?當這個世界只剩下邪惡的時候,當這個邪惡終結另一個邪惡的時候,在這個邪惡的世界裡,在善與惡已經無法定義的情況下,正義應該怎樣理解呢?」

「撲呲——」一陣曾通聞所未聞的怪異聲音從烏鴉的身體發出。

「我還可以告訴你,我殺的人從來就是該千刀萬剮禽獸不如該被槍斃一千遍的東西,否則如果我胡亂殺好人的話,早就被警察捉去槍斃無數遍了。你也不想想,老子那麼大的名頭,為什麼全國成千上萬的警察都不會跟我過不去?對我來說,這只是生存的策略而已;但是對你來說,在客觀上老子壓根兒就是正義的代表,還節約了警察的子彈為國家做出己所能及的經濟貢獻,哈哈哈!」

「我是老舜!啊——」烏鴉又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看看面前這個人。他瘋狂地胡言亂語,他以為他就是自己想像中的那個人物!你是老舜?不錯,你可以說你曾經是,但是從現在開始,老舜是我!老舜,是力量的代表!老舜是控制一切的強大邪惡。除了我之外,沒有第二個人選。曾通,你來看看,當人們快要死的時候,他們會瘋狂,他們瘋狂的腦漿不斷地沸騰,不斷地回憶起這一生的歷程。這樣的回憶不僅徒勞而於事無補,更增添他們的痛苦。比如說,這個烏鴉,他回憶到他創造出來的那個人物,就以為自己就是自己想像中的人物!所以我,他們的人生導師會在最後關頭再給他們上最後一課,在他們回憶自以為豐富多彩的可憐的人生的時候給予最為合適當頭棒喝,讓他們能夠面對現實,增加他們的人生經歷豐富他們的生活閱歷陶冶他們的堅強品質培養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們為什麼要回憶?因為他們還想徒勞地伸出手去抓住些什麼。瞧瞧,就象這個烏鴉一樣,我操,把你的爪子拿開!當人們在被死亡征服的時候,應該有足夠的理智認識到死亡的強大和不可戰勝。所以,我斬斷他們伸出的小爪子,他們想要人生,我給他們一個概述。人生——充滿痛苦的不幸經歷。」

「卡嚓!」烏鴉停止了叫喊。

曾通閉著眼睛大喊:「不要再殺人了!」他的腳一癱,坐在地上。

「你的意思是,你來?」侯風喳喳眼睛,滿手是血的來到曾通面前。他攤開著滿是鮮血熱氣騰騰的雙手,幾乎要觸碰到曾通的臉。鮮血一滴又一滴的滴落著點點艷紅,在曾通的臉上,衣服上,鞋上。

曾通睜開眼睛,看見那一片鮮艷。透過那片鮮艷,他看見自己坐在那空曠的屋子裡。鮮艷的紅色怎麼也揮抹不去,他努力地睜大眼睛。他看見一滴又一滴的鮮紅將他手中有自己名字的報表染紅,窗戶外面,是警車尖銳刺耳的鳴叫,是警燈紅藍相間的閃爍。他一回頭,胖胖的老闆正在他面前,他說:「就是你了!以後你來做我們的財會,一個月六千元。」「我不會啊——」曾通喊道,「我根本就不懂財會,我根本就不會——」「那沒有關係,年輕人,學得快,慢慢來嘛……」老闆陰險地笑了。忽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要逃!他不能坐以待斃。他拚命地爬向窗戶,卻發現窗戶根本就打不開。因為窗戶外面有一棵大樹,大樹的枝幹擋住了窗戶。那樹榦是黃黑色,那樹沒有葉子,那樹早已枯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他拚命地推著,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他回頭,看見自己站在崖頂上,身旁那棵枯樹包圍了他,那些枯死的枝幹忽然又想有了生命一樣,將他包圍,纏緊,再舉起來。無數細小的枝條不斷的在他身上摩挲著,扭動著,彷彿要鑽進他的身體里,將他佔為己有。他拚命地扭動身體掙扎。忽然,枝條們刺破了他的皮膚,一涌而入,將他佔為己有。他一聲慘叫,回頭一看,是侯風。侯風將他舉了起來,拋向空中,他向懸崖落了下去。下面,就是鶻山監獄,充滿了黑暗和陰險的地方。他第一次看見了鶻山監獄的全貌,但是他卻沒有多少時間細看,他落了下去,墜向地面,他已經看見操場上的人群,那是烏鴉!他滿臉是血,怪異地歪著脖子,獰笑著,不,那是伍世員!他那雙死人才有的空洞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自己。不行,絕不,他不能到那裡去,於是他選擇墜向那個小小的因為雨季積水而成的小湖,那黑色的水張開吞噬的大口,越來越近……

「嘩啦——」水潑在曾通的臉上,他睜開雙眼,看見侯風提著個空了的水桶在他面前。

「什……么?」曾通抹抹臉上的水,已近冬季,冰得刺骨的水減緩了他狂亂的心跳和血壓,心臟仍然餘悸般顫動著。

「什麼什麼?」侯風搖頭晃腦道,「百密一疏啊,人總是有心理承受底線的,嘖嘖,真是百密一疏。」

「我們……烏鴉呢?」問完這句話曾通就知道自己是在說廢話了。

侯風冷笑道:「他?他被我送到另一個時空里尋求宇宙的真理去了。那老小子要是知道還有人這麼惦記他,也不知道會不會感動得熱淚盈眶。」

「我們……」曾通環顧四周,「我們這是在哪裡?」

「水房。」

「我,剛才,好象做了個夢,做了個噩夢。」

侯風將桶倒扣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從懷裡摸出煙點上:「你不是發夢,你是他媽的差點瘋了。看著一個人從清醒變成瘋子再變回正常可是不大多得的經歷,值得紀念。你也許想吃點東西了?來支煙?當過一回神經病,似乎需要來點食物好讓你不斷痙攣的胃安靜下來,或者來點尼古丁讓你抽搐的肺沉默下來。」

曾通接過侯風拋來的煙,點上一支。

侯風道:「你剛才大喊大叫,橫豎不聽老子的,老子開始可是很是不爽。最讓人厭煩的是打都打不暈,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瘋子的特性?」

「……」曾通這時才發覺自己頭痛得厲害,他一摸後腦,發現老大一塊腫了起來。

侯風道:「不過我後來聽出名堂來了,這麼說,你是被人陷害的?」

曾通無聲地點點頭。

侯風哈哈一笑:「象你這樣什麼都不懂的崽兒,當然只有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間的。你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你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看你說一句話,你的一生就在人家的眼睛裡:上學,畢業,工作。如果可能的話,將來結婚生子,孩子大了之後退休,孩子有了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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