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百年復仇始末 第五節

「御前大人,這次的事您要怎麼記錄呢?」送走了內藤安之介之後隔了一些日子,阿初再次前往根岸肥前守的官邸拜訪。上回受傷的小麻雀已然不在,空蕩蕩的鳥籠顯得有些冷清。

「這個嘛,該怎麼寫呢?」悠閑地在胸前架起雙手,老奉行微微一笑。「原原本本地寫下來,只怕不太妥當。你覺得呢,阿初。」

阿初也報以笑容:「就看御前大人決定嘍!」

無論如何,從今以後,忠臣藏這齣戲與種種相關的逸事傳說仍會在真實、傳聞與編造交錯中,世世代代傳承下去吧。而根岸肥前守鎮衛又會在其中加上什麼樣的逸聞呢?後人又會如何解讀?年紀尙輕的阿初不管在理智或情感上都無法想像。

說到無法想像,在戲台上對峙的一剎那,來到阿初身邊將槍交給她的人物終究沒有査出來。阿初雖笑說如果是演出由良之助的四世團藏的話,將是畢生難忘的回憶,但其實她內心並不這麼認為。

若那人是團藏,應該身穿戲中的打火裝束。但阿初見到的那個人——

確實是一身暗黑的鎖子甲。

「大野屋的理惠後來怎麼樣了?」

「聽說已經痊癒,睡著時的怪病也沒有再複發了。」

大野屋表示將繼續供奉道光寺的無主墓,內藤安之介長眠的那座墳也才剛在大野屋的主持下體面重建完成。

「古澤大人呢……」

見阿初想問又不敢問,奉行禁不住笑了:「哪個古澤啊?父親還是兒子?」

「哎呀,御前大人!」

事發之後,阿初始終無法與右京之介碰面。右京之介與行動自由的一般百姓不同,一連串的命案與結尾的那場火災,官場上的收拾善後令他疲於奔命。

六藏已打聽到武左衛門當時因為燒傷,目前暫時需要休養。他在戲院拔刀引起軒然大波一事,縱使目擊者眾,所幸並未因此受到特別嚴重的處分。儘管御前大人故作不知,但想必是出於大人的裁量吧。

「右京之介很好,看來暫時得代父出征,但武左衛門復元之後,依我看,右京之介應該會離開古澤家吧。」

阿初心頭一驚:「是——斷絕父子關係嗎?」

「不不不,」奉行從容搖手,「說是想進神田的道場,聽說是研究關流算學的道場。」

阿初噢了一聲,雙手在胸前互擊,臉上不禁露出笑容。「看來,右京大人決定選擇自己喜歡的路走了。」

「他要我轉告,不久就前往姐妹屋拜訪。」奉行笑盈盈地說。「由於出了那種事,為了避免再次引起騒動,右京之介一時半刻無法隨意走動。這一點他的確與阿初、六藏不同。他說,近日無法見面實在遺憾。」

阿初當下臉紅了。奉行繼續說道:「右京之介還說,阿初姑娘善用與生倶來的力量,他從你身上學會了無所畏懼地發揮自己天生的才能原來是多麼重要、多麼踏實的一件事。」

「這不是向阿初學的。」阿初解釋道。「是經過了那件事之後,右京之介大人與父親大人之間的誤會化解了,自然而然就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定是這樣的。」

「這個嘛,誰知道呢。」根岸肥前守鎮衛有所不解地說道。

他眼望著炎熱依舊的夏日陽光灑落在院中,再次開口:「聽說田村府的石塊不再作聲,也不再動了。」

「哎呀。」

「往後大概也不會再出聲了吧。」

阿初燦然笑了:「可是,《耳袋》裡面……」

「奇石鳴動之事。」

「您會這麼描寫吧?」

「沒錯。」老奉行微笑了。「我要寫:因奇談故,乃記於此。」

現存的《耳袋》卷六中,確實留有田村府庭石鳴動的記述,但與這則奇談相關的事件則完全付之闕如。復仇義舉百年之後,田村府庭石顫動的理由亦埋藏在遙遠的黑暗之中。道光寺的無主墓如今也已不復存在。

當時,赤穗浪士橫著心決意向吉良復仇,且復仇大計迫在眉睫。明知是當時權力作崇而吉良無辜背負惡名、明知攻打吉良府決非義舉仍義無反顧。而阻止了內藤安之介瘋狂濫殺的,是否真是這些赤穗浪士之一?如今已不得而知。

然而——

播州赤穗市淺野家菩提寺——花岳寺,依舊保存著一組兩幅的掛軸〈義士出征圖〉。

花岳寺第四代住持所繪的這幅掛軸,栩栩如生地描繪出正要攻入吉良府的四十七名義士。正門組二十三人,後門組二十四人,從裝束到面容,無不活靈活現,唯有一名義士不願正面相對,背對著傾慕赤穗歷史而來此參訪的人們的視線。

為何只有他不願露面,遍尋花岳寺的歷史文件也不見任何記載。他為何要背面相向?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活在現世的我們,只能望著堅決背對我們的背影,遙想一個事實——在本應神聖隆重的出征圖中,有一名赤穗浪士只願意留下背影。

上一章目錄+書簽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