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義舉背後 第十節

御番所的女侍阿松見到深夜突然造訪的阿初與右京之介也不顯驚慌,徑自帶著兩人來到平常的小廳之後,便輕盈地起身離去。

儘管兩人等候了好一會兒,但終於露面的根岸肥前守卻一副宛如剛才還在辦事廳辦公的模樣,臉上絲毫不見睡意。

「看樣子你們已經採取行動了。」

奉行以慣有的沉穩語調這麼說,揮開下擺坐下來。阿初首先為突然上門打擾致歉,然後才敘述起兩人的所見所得,期間並將鎖子甲取出交給奉行,並將前後經過鉅細靡遺地告訴了奉行。

「大野屋的主人德兵衛聽了你的話,想必難以接受吧。」露出微笑專註傾聽的奉行在阿初的話告一段落之後,先說了這一句。

「他說他無法相信。」

「後來他又怎麼說?」

「他答應會多加留意不讓理惠夫人發生危險。只是,夫人白天一如往常地扮演好老闆娘的角色,因此這方面稍微有些困難,總不能把人關進房裡。」

「真是可憐吶。」

奉行彷彿痛心般輕輕搖頭,拿起那片鎖子甲目不轉睛地凝視,之後,朝向右京之介說道:

「接下來換你了,右京之介,說來聽聽吧。」

阿初也點點頭,看著右京之介。只見他的臉泛紅,輕輕乾咳了一聲。「一開始我實在想不通,兩個孩子死得那麼慘,與淺野家和吉良家百年前發生的那件事究竟有什麼樣的關聯。」

「我至今一樣也想不通呀!完全不通。」

在前來御番所的路上,無論阿初再怎麼追問,右京之介都堅持要等見到奉行、請教奉行的意見之後才能說出自己的想法,因此阿初這時顯得有些在鬧彆扭。

右京之介過意不去地縮起脖子,從眼鏡底下窺看阿初的臉色。「阿初姑娘,你就別生氣了。」

老奉行忍著笑,說道:「但是,你現在想通了?」

「是的。」右京之介坐直身子。

「當阿初姑娘告訴我,阿千遭棄屍的丸屋與助五郎工作的澡堂,以及長次家的滷菜鋪,過去若非出入吉良家或淺野家,便是有所關聯,那時,還只是在摸索階段的我,總算察覺到可能的線索。角藏頭子也說過,那個死靈不但殘忍地對孩子連下殺手,懷著對『理惠』這個名字的執著回到人世,似乎對淺野和吉良雙方均懷有恨意。」

「可是,不可能有那種人呀!」阿初說道。「淺野和吉良是仇家。」

「是啊。」右京之介點點頭,望著奉行。「後來,我們向道光寺前任住持請教才得知那死靈原來是一位名叫內藤安之介的武士,也得知他們一家所發生的悲劇。」

「也知道死靈為何在百年後的今天才復甦的緣由。」奉行接著說道。

「是的。如此一來,阿初姑娘在田村府里看到的——田村府庭院石塊的鳴響震動,與殺童命案同時開始,簡直就像在警告世人,要我們阻止內藤安之介的行,還有那佇立在石塊旁的年輕浪人——其中的意義就十分明顯了。那位幻象中的年輕武士正是百年前看穿了內藤安之介因瘋狂而不斷斬殺平民的本性、與他決鬥,並為他的妻子兒女擔心的人。從安之介放火的火海中救出臨死的理惠夫人,萬分過意不去地道歉的人物,就是他。。」

「對,對,這我知道。」阿初很著急。「可是,他又是誰……」

「是啊,這名浪人是誰呢?他究竟是什麼來路?」

「唔。」奉行深深點頭。「關於這一點,右京之介,你是怎麼想的?」

右京之介臉紅了:「借著阿初姑娘的力量,聽到理惠夫人的話之後,我想過了。」

「聽了那些話之後?」

「是啊,阿初姑娘。」右京之介微笑道。「那些話當中,有這麼一段吧?有段時期,內藤安之介情緒高昂,表示找到仕官的門路,靠著他的武藝也許不必屈就於一介旗本家人,能夠飛黃騰達——理惠夫人是這麼說的吧。」

「嗯,確實有這麼一段。」

「阿初姑娘,你想想看。那時候可是極盡繁華富貴的元祿盛世啊,武士已經無法單靠劍術覓得一官半職。在忠臣藏中完全被塑造成惡人的大野九郎兵衛,也就是赤穗藩的家老,他負責掌管藩的財務內政,並在財政方面大展長才,就連諸侯大名都傾向於重用這類武士做為家臣了,那麼在這江戶城裡,還有哪些地方可以讓內藤安之介憑武藝便飛黃騰達?縱使最後終究是落空了,但這個地方至少曾經讓安之介懷抱希望。」

阿初困惑不已,求助般看著御前大人。

奉行露出笑容,溫言說道:「想想忠臣藏的故事情節啊,不是有個地方急著要找武藝高強的武士嗎?」

眼前為之一亮,阿初不由得大聲說道:「吉良大人府上!」

右京之介雙眼發亮地接下去說:「正是。雖不如民間傳言那般,但自從奉命將宅邸遷往本所之後,吉良大人為以防萬一,確實增加了手下的人數。這件事有明文紀錄。當然,應該不只是讓一干浪人聚集在府內,而是想正式聘用吧。在這樣的情形下,能有所表現的,終究非劍術莫屬。」

「可是,內藤安之介過天就回家了不是嗎?這不就代表他沒有獲得招聘嗎?」

「阿初啊,即便量了增加人手鞏固防衛,事情無論如何緊急,吉良大人也不需要瘋狗,吉良府也不是個見識低淺到以瘋狗為看門狗的人家啊。」

奉行的話,讓阿初又一次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我也這麼認為,阿初姑娘。」右京之介點頭說道。「內藤安之介確實被吉良府趕出來了。因此,他那綳到極限的瘋狂終於斷了線。」

「吉良大人看得出來嗎?」

「看得出來吧。當然,吉良大人想必沒有親自接見內藤安之介,依照流傳下來的說法,在吉良大人手下負責觀察淺野的動向並穩固別館守衛的是名叫小林平八郎的家老,這位家老據說也是名劍術高手,同樣身為使劍的人,這點眼力應該是有的。」

這意想不到的變化令阿初不自覺地伸手按住臉頰。好冷。

「竟然有這種事……」

「當然,這只是推測,不過是我在腦海中將每件事串連起出來的解答。」

「可是,前後關節都合情合理呀。這樣一來,看穿了內藤安之介的瘋狂進而殺了他的,就是吉良大人府上的人了。」說到這裡,阿初頓時停住。不,不對,這樣就說不通了。「可是,右京之大人,若是照您剛才說的,內藤安之介雖然對吉良大人懷恨在心,和淺野大人卻沒有任何關聯呀!反而應該要感謝滅了吉良大人的赤穗浪士才對。」

右京之介再次望著奉行的臉。彷彿早此一般,奉行溫柔輕聲問道:

「這件事你怎麼想,右京之介?」

「原本我的想法也和阿初姑娘相同,一想到這個環節就完全迷失方向了。」

右京之介很老實,困惑似地垂下雙眉。

「但是,我也相信在腦中組合起來的這番想法沒有錯。我也想過,這麼一來就與淺野無關了。」

「出乎意料的是,」老奉行愉快地催他說下去,「後來又出現了並非無關的線索?」

「是的,就是鎖子甲。」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這是赤穗浪士復仇時穿戴的?」

「那片鎖子甲嗎?」阿初禁不住再次問道。

阿初再次注視那片鎖子甲。右京之介取過那片鎖子甲,說道:

「是啊,阿初姑娘。人們所認為的復仇的浪士身穿打火裝束完全是戲台上編出來劇碼。百年前復仇之夜,赤穗浪士是身穿鎖子甲、鎖子衩與黑棉布衣。大野屋的理惠夫人代代視為護身符珍藏的那片鎖子甲上留有明顯激戰的痕迹,那肯定是赤穗浪士的裝備。」

阿初不解地抱頭問道:「那麼,擔心唯一殘存下來的女嬰,並且事後以鎖子甲包著銀兩託付收養人家的,是淺野家的家臣?」

「是的,正是如此。特地以鎖子甲包裹銀兩即是最好的證據。以他的立場,無法在殺死安之介時表明身分,才會在復仇成功之後才以這樣的方式留名。多半是託人送過去的吧。阿初姑娘在田村府上看到的幻象中的男子就是赤穂浪士之一,非這樣無法解釋。」

「這樣的話,殺死內藤安之介的也是那位浪人了?那麼他究竟是在哪裡認識內藤安之介,又怎麼知道他就是瘋狂砍殺百姓的人?」

右京之介沉默了。

「就是在這裡想不透是吧。」奉行伸出援手。

「接下來的,更是推測中的推測了。」

「嗯。」奉行點頭。「但是,無論如何,除推測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線索。我們無法使時光倒流,回到過往去確認。」

右京之介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當時,赤穗浪士一行人以大石大人為首,一步步策畫復仇大計,並耐心等待時機。他們肯定會以各種方法試圖査明吉良的動向,姑且不管戲台上演的那些逸聞,這群浪士一定是用盡各種手段搜集情資。而在此時,聽說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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