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油桶 第五節

到了夕陽向晚的時分,六藏與自丸屋回來的亥兵衛在自身番會合。通町的自身番面向大路,格局約寬兩間、深三間大小,出入口有泥土地,書記便面門而坐。來往人車嘈雜,但此時卻是吵得好。

向丸屋問話時,亥兵衛全程在場並一一耳聞目睹,六藏即是為此而來。若這個月是南町奉行輪值,便能直接與石部同心商量著手辦案,可惜遇到素無往來的北町同心可行不通了。即使通町是六藏的地盤,岡野大爺自然還是使喚自己手下的捕吏較得心應手。一想到這些,六藏再次深感這次能碰上亥兵衛輪值著實幸運。

亥兵衛言簡意賅地將丸屋裡的問話情形描述了一遍。岡野這位同心相當能幹,當下要人拿紙筆來,將昨晚至今早這段期間丸屋裡的人在哪裡、做些什麼,一目了然地羅列出來。

「話是這麼說,卻不是懷疑店裡的人。若是店裡的人下的手,更是不可能將屍身丟在自己的地方。把這些寫出來,主要是為了查明哪些時刻那座油桶四周沒人。」

經這一列表可清楚看出,丸屋前後門都關上是昨晚四刻(晚間十點)左右。「今天早上,下女為了打水煮飯,七刻(晨間四點)起床後才開了廚房後門。」

夜間雖無人在那油桶旁,但一關門便無法從外面進來。換句話說,可將昨晚四刻至今晨七刻這段時間排除。

「原來如此,然後呢?」

「昨晚帳簿出了問題,使得通勤掌柜待得比平日晚,大門關了之後也一直待在店裡,點了一根蠟燭後便繼續查帳。那裡是看得到油桶的。之後為了吃晚飯,僅離開了片刻。昨晚就是這位掌柜在回家時關了門。」

「那時是四刻?」

「應該是吧。這麼一來,孩子就不是昨晚扔進去的,應該是今天一早。」

六藏點點頭。「早上出入的人呢?」

正如丸屋的人被問到這一點時一樣,亥兵衛也為難地搖搖頭。

「一早起來上工的是幾名下女,老闆娘也大約在同時起床了,但有誰出入實在很難交代清楚,只能說後門開著沒關,自己人都從那裡進出,所以如果外人有心偷溜進來,多半不會太難。」

六藏尋思:即使從後門潛進去,走到油桶也還有一段距離。想若無其事地在陌生人家裡穿堂入室有這麼容易嗎?

正當他沉思時,亥兵衛將煙草盆拉近身邊一面說道:

「雖然是在你的地盤上出了慘案,不過頭子,你也是立了大功啊,這麼快就查出孩子的身分。」

當時六藏一得知孩子的身分,便立刻請亥兵衛向岡野報告了。

啜飲著亥兵衛僱用的看守人端上的茶,六藏嗯了一聲。

「這次運氣算很好。感謝老天,運氣站在我們這邊。我無論如何都想親手逮到這個殺人兇手。姑且不提地盤這些小鼻子小眼睛的事,這傢伙殺了一個孩子,還扔進通町店家的生財工具里,讓這種人逍遙法外,叫我這張臉往哪裡擺?」

「更是對不起神六頭子。」亥兵衛自神六主管這一帶時,便已在此處擔任管理人。

「干下這樁殺人案的混蛋,扛著孩子——當時多半已經死了,五歲的孩子身子也小,可以想像,他一定是扛著孩子進丸屋的。」六藏彷彿向自己確認般說著。

「八成是這樣。」亥兵衛也點頭附和。

「他究竟是怎麼辦到的?竟然沒被丸屋的人發現。這過程中若是發出一丁點兒聲響,不就完了嗎?」

「比起這件事,我倒是更想知道他為什麼要費這番工夫,非得將阿千那孩子丟進丸屋不可。」亥兵衛說著,以皺眉眯眼的表情抽著煙。

正當這個時候,文吉從崗哨入口闖了進來,差點撞上架高的地板。

「頭子!」他朝六藏伸出手,手裡握著一張折起的紙。

「什麼事?」

「剛剛,相生町崗哨的人過來,說是阿初小姐托他來的,送來了這個。」

「阿初叫人來?」

六藏一把將那張紙搶過,震驚得隨手丟下煙管的亥兵衛起身湊過來看。

「來人說阿初小姐很急,因此他特地坐轎子來。上面究竟寫了些什麼?」文吉說,喘得像是自己扛轎來似的。

六藏看了那張紙。或許是事出突然,上面僅草草寫著平假名。

「三間町被借屍還魂的吉次丸屋命案兇手初」

沒頭沒腦的兩句話使得六藏不明所以地張開了嘴。這是啥?阿初叫人送這張紙來到底想說什麼?

探頭過來看的亥兵衛一臉訝異地說道:「三間町說的是深川那個三間町吧?」

「是啊,但怎麼會扯到那裡?」

亥兵衛與文吉對於阿初那特異的能力均一無所知,六藏雖覺納悶,仍不忘小心措詞:「這裡提到的吉次,與另一件不相干的案子有點關聯,對方做的是收殘蠟的生意……」說到這裡,有如枕頭被抽走而驚醒的人一般,六藏的腦袋重重一震。

收殘蠟的?那不正是一早就要到處走動的買賣嗎!

「喂,文吉,你到丸屋一趟,問問有沒有固定收殘蠟的,今天早上有沒有來過。」

文吉飛也似地先離開了,六藏也跟著跳下泥土地。

「收殘蠟的?」亥兵衛學舌似地喃喃重複。頓時彷彿當頭棒喝一般,說道:

「收殘蠟的,這些人熟悉客戶商家店內的格局,而且隨身背著秤……」

六藏默不出聲,不過在內心暗自說道:但搞不好今天早上背的不是秤,而是孩子的屍身。

文吉跑過通町的大街,又折了回來,還沒來到六藏跟前,便大聲向等在崗哨前的六藏通報:

「頭子!沒錯!吉次去過!因為每天都去,丸屋的人在回想出入的人時就沒把他算進去!」

被留下來與吉次獨處的右京之介對殘蠟的收購行情幾乎一無所知,然而他又擔心萬一話說得太多,會被聽出措詞不像商家人,當下實在是左右為難。阿初姑娘說他們是濱町料理屋的女兒與傭工,但那種地方的傭工都是怎麼應對的?

「請問,磯善一天大約用上多少蠟燭?」

或許是因為對方從搞錯人的一方突然變成客戶,吉次的語氣再次客氣了起來。

「這個嘛……」右京之介喃喃也說,該答多少才對?視線落在榻榻米上,但不巧那裡沒有答案。

「依數量來看,要我每天去也行,隔天去也行。我做生意沒別的長處,就是跑得勤。」

「唔呣。」虛應了一聲之後,右京之介又想,這樣像料理鋪的傭工嗎?

「應該說句是啊,多謝才對嗎?」

「是啊,多謝。」

右京之介試著回答之後,吉次接著問道:「這麼說,每天去收比較妥當嗎?」

「這個嘛……」

這回,也難怪吉次眉間微微露出質疑的表情了。也許他心裡正在想:這個右吉是怎麼搞的?那可就糟了。

「這、這個嘛,你願意每天來是最好不過了。再怎麼說,我們一天會用上六十根……」

「六十根?」吉次驚訝地睜大了眼。「用量這麼大?」

「不、不,不是的……」右京之介背上冒汗了。「不是這樣的……」

吉次這回似乎懷疑起右京之介了,而且明顯露出不悅的眼神。

「你真的是料理鋪的嗎?」他尖銳地質問。「依我看不太像。」

「不是的,這是因為……」慌張的右京之介拚命動腦筋。該怎麼辦才好?該怎麼辦?突然,他靈光一閃想到這個辦法。

「不如,你幫我算一算吧?」

「算?」

「對。一個月當中,用上十二根蠟燭的有四天,用上二十根的有七天,用上二十七根的有十天……」

這下換吉次慌了。「慢、慢著,我得寫下來。」

當他七手八腳地拿筆時,右京之介趁機喘口氣。然後,就在他吐口長氣調整坐姿時,瞬間發現和服膝蓋處黏了一根頭髮。右京之介很愛乾淨,立刻拈起那根頭髮。

那是根長約三寸的頭髮。

這不是吉次的頭髮——腦中第一個閃現的念頭僅如此而已。這樣的長度不足以打髻,除非剪過或理過頭髮,否則這一這……

「這就不是成人的頭髮。」

「沒錯,不是成人的,是孩子的……」

「孩子的頭髮?」

右京之介的雙眼赫然從指尖的頭髮上抬起,並與吉次的視線撞個正著。他頓時感到兩人視線交會時甚至鏗鏘有聲,右京之介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氣氛當場僵住了。

就在這時,格子門喀啦一聲打開了。一看,面無血色的阿初就站在門口,注視著右京之介身後發出焦味的榻榻米。

當阿初回來拉開格子門的剎那,僅一眨眼的工夫她又看到幻象。

在幻象里,吉次的住處還未著火,薄鋪蓋疊起來置放在房間一角,破掉的屛風就立在鋪蓋旁。

然後,有個身穿紅色和服的女童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