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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也覺得話題過於深沉了,但是多數人在這種場合是不便插話的。有王主任牽頭,便紛紛舉箸夾肉。果然是好東西,筋道耐嚼,口齒留香。

王蘭田微笑地看著楊庭輝,說:「老楊,我們的想法是不是可以在這裡跟大家透露一下?」

楊庭輝說:「當然可以,都是老同志了。」

王蘭田便將酒碗推到張普景的面前,親切地說:「老張,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們處同志也有四五年了吧?對於有些問題,我們有不同意見,並不影響我們真誠的同志關係。你這個同志鬥爭性強,原則性強,都是十分難能可貴的。老楊同志和我都認為,凹凸山的『純

潔運動』搞得過了頭,也不是哪一個人的責任。這麼大一個黨組織,這麼多受黨教育多年的老紅軍老八路都幹什麼去了?就那麼沒有識別能力?就那麼盲目?恐怕也不全是。我們也有疑惑,可是任務是從上面布置下來的,組織原則又不容許我們抵制。所以說,責任大家都有,只是有輕有重。即使是執行得過了一點,也還是一個認識問題,而不是個人的品質問題。老楊我們兩個人合計了一下,凹凸山軍分區的政治委員還是請你來代理。我們到了軍區,要把我們的看法向軍區黨委彙報,至於下一步怎麼調整,組織上會恰當考慮的。」

楊庭輝端起酒碗,四下里看了一圈,突然笑了,說:「今天這頓飯吃出了講究,說好了大家在一起打平伙犒勞肚子,可是吃著吃著就開成了會。這樣也好,在座的都是分區和特委的領導,我們今天就算開一個臨時的黨的會議。不過今天的會議有點特別,不光是你說他講,桌子上不光有酒有菜,還有這麼一盆熱辣辣紅彤彤的臘狗肉。狗肉飄香,情深意長,我看今天的這頓晚飯就叫狗肉會議吧,同志們意下如何啊?」

同志們都笑了,說司令員這個點子好,這頓飯吃得有意義。

氣氛重新活躍起來,供給部長張秀海覺得自己這個搞後勤的該做點保障動作了,於是一硬脖子站了起來,抱起酒罈子倒了一圈,然後大呼小叫要跟各位碰酒。轉眼之間,半罈子酒就灌進了同志們的肚子里。

門外又有幾個機關幹部探頭探腦,被楊庭輝瞧見了,便喊進來說:「司令員政委要走了,機關的其他同志都來敬酒,就是不見你們幾個人,我還當是人走茶涼呢,到底還是來了。」

幾個人一齊分辯,說是從獨立團剛回來,不知道今晚給司令員政委餞行。

組織科的裘幹事說:「哪敢茶涼啊,別說司令員政委是調到軍區去負更大的責任,就算是真調到別的地方,我們也不能忘記培養我們成長的老首長啊。」

楊庭輝哈哈大笑說:「到底是分區的秀才,筆頭子硬嘴巴子甜。好,不知不為過,每人先來一塊狗肉,吃完了給我和王主任敬酒。」

這回熱鬧了,參謀幹事一齊上,有跟司令員喝的,有跟王主任喝的,首長們碰完了又跟機關的首長們干。

趁這個亂鬨哄的當口,王蘭田使了個眼色,把竇玉泉和張普景叫到裡屋,關上門說:「讓他們跟司令員喝吧,我可是不行了。他們喝他們的,咱們來接著開咱們的狗肉會議。」

張普景說:「狗肉已經沒有了,只剩下會議了。」

竇玉泉說:「你這個人死心眼,狗肉都裝在你肚子里了,怎麼沒有了?」

王蘭田說:「明天我和楊司令員就要到陳埠縣去找梁大牙談話,但是有些話還得跟你們二位說在前面。關於任命梁大牙的事,雖然是楊司令員和我的意見佔主導,但是我們也確實不是很放心,就像司令員剛才說的,是在特殊條件下的特殊選擇。楊司令員的意思是,政治工作還是老張全面負責,作戰方面的事情,老竇多管點。分區黨委哪些人參加,你們二位先合計個大概。黨委分工,老張直接擔任書記,老竇擔任副書記。梁大牙同志入黨時間不長,當個委員就行了。」

張普景淡然說:「我這個政委是代理的,黨委書記我看還是當個副的合適,不然,新政委到職了,再換起來不大方便。」

王蘭田笑了,說:「你老張是真不明白還是假裝糊塗?新政委是誰?明擺著的嘛,虛席以待,不過就是個時間問題。」

張普景嘿嘿一聲冷笑問道:「老王,這話是你說的,還是老楊說的?」

王蘭田說:「你自己琢磨,如果事實不是這樣,那就不是我說的,也不是老楊說的,那就是狗肉說的。說句良心話,你們二位肩上的擔子不輕,這個分區的工作主要靠你們二位支撐。重大問題一定要開黨的會議研究,堅決反對個人英雄主義。我們還是要堅持黨指揮槍的原則,堅持政治委員行使最後決定權。這一點,我們也會向梁大牙同志說清楚的。」

竇玉泉說:「上級考慮得很周到,一顆心向黨敞開,我相信我們會同梁大牙同志很好配合的。梁大牙同志剛接手,情況可能不熟悉,我可以多干一點。等他全面掌握了情況,再逐步放手。」

王蘭田興奮地說:「我和老楊要你老竇的就是這句話。我也給你交個實底,六分區缺司令員,我們推薦的是你,但是你現在不能走,你要把梁大牙帶上一程,可以撒手了,那時候根據你自己的想法才決定調還是不調。你們二位看,還有什麼問題沒有?」

張普景站起身子,看了竇玉泉一眼,不冷不熱地說:「我是沒有問題了。任什麼職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革命。」

竇玉泉說:「該說的都說了,歸根到底還是那句老話,老王老楊你們放下心來,輕裝上任,我老竇要做半點違背組織原則的事,你們拿槍斃了我。」

…………

在整個分手餞行的場合里,只有一個人始終緘默不語,顯得心事重重,他就是江古碑。

江古碑沒有張普景那種豪氣和倔氣,也沒有竇玉泉那種深思熟慮的涵養。在「純潔運動」中,他是表現最積極的,他甚至還對梁大牙和朱預道非法動刑,如今梁大牙來當分區司令員,他雖然主要的精力是放在特委方面,但還兼著分區的副政委,離開了分區部隊,特委就寸步難行。梁大牙能不能給他好臉,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第十四章

楊庭輝和王蘭田策馬飛奔在山道上。趕到陳埠縣大隊駐地的時候,東方聞音正在組織大隊部的官兵學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戰士們大多文化不高,當然更談不上音樂感覺了,咬詞不清且五音不全,但是積極性無一例外地很高,一個個臉膛憋得通紅,直著喉嚨吼,參差不齊的調門爭先恐後地躥出來比個高低。

東方聞音紅暈著臉蛋,帽沿下一綹濕漉漉的秀髮落下來,貼在汗珠細碎的臉頰上。隨著胳膊的揮動,一對天然的酒靨蕩漾出青春的蓬勃朝氣。自製的土布軍服很得體地穿在身上,腰間束一根牛皮武裝帶,一副高挑的身段便又平添幾分别致的英氣。見首長們到來,東方聞音便打了一個暫停的手勢,然後跑到場地外面去敬禮。

楊庭輝同王蘭田對視一眼,樂呵呵地笑道:「嚯,我們的小政委長大了,把這些莊稼漢們指揮得服服帖帖,不簡單啊。好像也長高了一點。看來陳埠縣的水土就是養人啊。」

東方聞音有些不好意思,羞赧一笑說:「陳埠縣的水土也是凹凸山的水土啊。凹凸山的水土把兩位首長養得更高,都高到凹凸山外去了。」

楊庭輝看了看王蘭田,兩人心照不宣,同時笑了起來。

「咦,梁大牙呢?」楊庭輝問。

東方聞音伸手一指:「看,在那兒。」

沿著東方聞音手指的方向,楊庭輝和王蘭田看見了一間草房,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好像是梁大牙和宋上大、馬西平等一撥子人。

「他們在幹什麼?」

東方聞音狡黠地笑了笑說:「首長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楊庭輝揚掌一揮:「走,看看去。」

還沒有走到門口,就看見了一個人,縮頭縮腦地弓著腰,急急忙忙地躥出門外,懷裡還抱著一個物件,樣子十分鬼祟。此人躥到太陽底下,將捂在物件上的那隻手挪開,口中念念有詞。過了片刻工夫,又將手重新捂上,再掉轉身子往回躥。

楊庭輝斷喝一聲:「梁大牙!」

梁大牙全身心都在自己的忙活中,冷不防被人一叫,激靈了一下便站住了。看清了來人,就齜牙咧嘴地咋呼開了:「我的個天,首長們咋說來就來。」轉過臉就去瞪東方聞音:「你這個壞妮子,首長們來了,也不提前通報一聲,徑直就領到這裡來了,這不是存心害我挨批

評嗎?」

楊庭輝板起臉問:「你在這裡搗什麼鬼?」

梁大牙說:「嘿嘿,我這不是搗鬼,我在沖像片呢。」

楊庭輝以為聽錯了,拉長了聲調又問:「什——么,你說你在幹什麼?」

梁大牙硬著頭皮,只好重新回答一遍:「我在沖像片。」

「哈哈——」楊庭輝怪笑一聲,看了看梁大牙懷裡的匣子,又瞪大眼睛去上上下下地打量梁大牙,像是在看一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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