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我們沿著第五號公路朝東行駛。我很擔心會來不及。就算露西駕著直升機來接我,我也不可能在兩點鐘抵達安娜家。我掏出皮夾,找出博格上回寫給我的電話號碼。她不在旅館裡,我留了言,要她晚上六點來接我,然後把手機放回手提袋。一旁的馬里諾悶不吭聲,只是直視著前方,駕駛卡車隆隆碾過彎曲狹窄的道路。他正在思考剛得知的關於嬰兒車的事,很顯然,貝芙·基芬太太沒對我們說實話。

「哇,真是詭異透了,」他終於搖搖頭開口說,「真叫人發毛。我們在那裡時好像被很多隻眼睛監視著,那地方像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知情,」我說,「她一定知道,這顯而易見,馬里諾。她告訴我們那輛嬰兒車是匆匆離開營地的那家人留下的。她不假思索就編造了這謊言,企圖誤導我們,為什麼呢?」

「無論帳蓬里住的是誰,那家人都是捏造出來的。如果這些毛髮樣本被證實是尚多內的,那麼我就不得不懷疑,是她讓他待在那裡的。所以她才會一味地矇混閃爍。」

尚多內跑到這家汽車旅館要求住宿,這畫面我難以想像。狼人——借用他對自己的稱呼——絕不會冒這種風險。據我們了解,他的作案模式是:除非預謀向對方索命,否則絕不會登門入室。據我們了解,據我們了解,我不斷提醒自己,事實上我們目前所了解的並不比兩周前多。「我們必須重新來過,」我對馬里諾說,「我們毫無依據地對一個人展開調查,結果呢?我們對他的了解有誤,所有評估也都只是想當然,我們遺漏了太多要緊的信息。就算他被關起來,也還是自由的。」

馬里諾掏出煙。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繼續說,「我們憑藉所謂的科學證據,自以為是地論斷他是什麼樣的人,但實際上那只是假設罷了。一個漫畫人物。他不是狼人,是人,而且再怎麼邪惡都是多面性的,這也是我們目前要去挖掘的。那盤錄像帶表達得已經夠明白了,為什麼我們這麼遲鈍呢?我希望范德別單獨到那間汽車旅館去。」

「說的也是,」馬里諾伸手拿電話,「我去旅館陪他,你開我的車回里士滿。」

「剛才有人站在門口,」我說,「你看見沒有?大個子。」

「啊,」他說,「我沒看見。只看見那個孩子,什麼名字來著?查克,還有那條狗。」

「我看見屋裡有其他人。」我很肯定。

「我會查清楚。你有范德的電話號碼嗎?」

我把號碼給他,他打了過去。范德已經出門,他的妻子給了馬里諾一個手機號碼。我望著窗外,大片住宅區里有一些遠離道路的殖民時期風格的木屋,美好的聖誕燈光在樹叢間閃爍。

「是啊,那裡的氣氛有點怪,」馬里諾告訴手機那頭的范德,「所以我得去當你的保鏢。」他結束通話。我們沉默了好一陣,昨晚的種種在我們之間隱隱蠢動。

「你知道多久了?」我一點都不相信昨晚在送他出門的一路上被告知的那些,忍不住再一次問他,「賴特究竟是什麼時候告訴你他正在籌組大陪審團的事?理由又是什麼?」

「那時候你都還沒驗完她的屍體呢,」馬里諾點了根煙,「應該說她還躺在你的工作台上。賴特打電話給我,說不希望由你負責這次驗屍。我跟他說,『你要我怎麼做?走進停屍間,命令她丟開解剖刀把手舉起來?』蠢蛋一個。」馬里諾口吐煙霧,而我心中的驚愕漸漸轉成恐懼。「也因此他沒事先徵求你的同意,就跑到你家去到處刺探。」馬里諾又說。

至少刺探這部分我早就察覺了。

「他想看看警方有沒有什麼發現。」他停下,彈了下煙灰,「例如尖頭錘,尤其是沾有布雷血跡的那把。」

「尚多內用來攻擊我的那把很可能就沾有她的血跡。」我鎮定地回答,儘管內心焦慮漸增。

「問題是,那把帶有她血跡的尖頭錘是在你屋子裡找到的。」馬里諾提醒我這事實。

「當然了。那是他帶來準備攻擊我的啊。」

「是啊,那上面的確留有她的血跡,」馬里諾又說,「他們已經做了DNA化驗。從沒見過化驗室行動這麼迅速,你也該猜到了原因何在。這次州長親自監督所有工作,唯恐他的首席法醫真的是個殺人狂。」他吸著煙,轉頭看我,「還有,醫生,不知道博格向你提了沒有。你說你在五金店買的那把尖頭錘,他們並沒找到。」

「什麼?」我先是難以置信,接著氣憤起來。

「他們在你屋裡就只找到沾有布雷血跡的那把,只有一把。在你屋裡找到的,上面沾了佈雷的血跡。」他帶著些許不情願強調道。

「你也知道我為什麼會買那把鎚子,」我爭辯道,好像這能有什麼用似的,「我想看這種工具所形成的痕迹和她身上的傷痕是否一致。如果警方沒搜查出來,那就是找漏了,再不然就是那鎚子被人拿走了。」

「你記得最後一次看見這把鎚子是什麼時候嗎?」

「我拿它在廚房裡敲雞肉做實驗,看它造成的傷痕是什麼形態,看它的線圈握柄沾了東西印在紙上會是什麼效果。」

「是啊,我們在垃圾桶里發現了捶扁的雞肉,還有一個枕頭套,上面沾有烤肉醬,看起來像是你說的線圈印出來的痕迹。」他並不覺得這種實驗怪異,因為他知道我想釐清案情的時候總會有些不尋常的舉動。「可是沒有尖頭錘,沾或沒沾烤肉醬的都沒有,我們沒找到,」馬里諾繼續說,「我懷疑是被塔利那渾蛋摸走了,也許你該請露西和蒂恩動員她們的秘密情報組織去調查他一下,看會有什麼發現,怎樣?就當是『終極轄區』的頭粧重大案件吧。我真的很想找誰查查他的信用信息,看他究竟哪兒來的那麼多錢。」

我不斷看錶確認時間。麥切·巴博薩的住所距離詹姆斯堡汽車旅館只有十分鐘車程,這裡坐落著許多新蓋的灰褐色寓所,看不見綠樹,光禿禿的泥地中零星散布著枯草和殘雪。我們駛進停車場,發現有幾輛便衣警車——三輛福特維多利亞皇冠和一輛雪佛蘭魯米娜並排停在那裡。我和馬里諾同時注意到其中兩輛掛的是華盛頓特區的車牌。

「該死,調查局的人,好小子。」我們停了車,他說,「這下可好了。」

我和馬里諾沿著紅磚人行道走向巴博薩和他所謂的女友同居的那棟住宅。這時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樓上的窗玻璃上靠著一根釣竿。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覺得突兀,也許是因為現在並非釣魚季,就跟不是露營季道理一樣。我忽然想起來不及打包便倉皇逃離露營地的那家人,他們的存在如果不是捏造的,那真是十分神秘。我還想到貝芙·基芬的謊言,感覺自己猶如一頭撞進危險的太空,其中無數力量以驚人的速度飛躥,我卻看不見也無從理解。

斯坦菲爾德警探前來應門,慌亂地打了個招呼,目光遊離。他和馬里諾之間的緊張氣氛有如一道牆。「抱歉我沒能趕去汽車旅館。」他簡短地說,退到一邊讓我們進了屋,「臨時有事,稍後你們就會看見了。」他穿著燈芯絨長褲和厚羊毛衣,一直在迴避我的目光。不知道是因為他已得知他將案情泄漏給他姐夫這事讓我頗有微詞,還是有別的原因。我又忽然想到,也許他知道我正涉嫌謀殺而被調查。我盡量不去想這件事,這時候擔憂於事無補。「大家都在樓上。」他說,於是我們跟著他上樓。

「有些什麼人?」馬里諾問。

步子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斯坦菲爾德直往上走,頭也不回地說:「煙酒槍械管制局和調查局的人。」

樓梯左側的牆上掛著許多裱框照片。我稍作瀏覽,認出了麥切·巴博薩:他咧嘴微笑著和一群微醺的男人待在酒吧里,他從一輛運輸卡車的駕駛座窗口探出頭來。有一張照片上他在熱帶海灘作日光浴,也許是夏威夷吧,他高舉著飲料敬拍照的人。還有幾張是和一個漂亮女人的合影,我想應該就是和他同居的女友。樓梯中間有個平台,那根釣竿就靠在這裡的窗邊。

我停下來,沒去碰觸,只是仔細觀察著這根莎士比亞玻璃纖維竿搭上日本禧瑪諾牌捲軸的釣竿,渾身起了陣微妙的顫動。釣魚線連著鉤子和鉛錘,釣竿握把旁的地毯上有一個藍色塑料小釣具盒。不遠處擱著兩個空的滾石牌啤酒瓶、一盒未拆封的提巴里洛雪茄以及一些零錢,像是被拿進屋子後隨手一放。馬里諾轉身看我,我趕緊跟上去。我們走進一間光線明亮、傢具時筆的客廳,裡面鋪著印度地毯,裝飾迷人。

「你上次去釣魚是在什麼時候?」我問馬里諾。

「沒在淡水區,」他回答,「這種天氣附近不適合釣魚。」

「我也這麼想。」我說,同時隱約意識到站在客廳窗戶前的那三個人中有一個是熟人。我的心狂跳起來,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轉過來。剎那間我和傑伊·塔利四目相對。他臉上沒有笑容,眼神像箭一般銳利。馬里諾從鼻孔哼了一聲,好像野生小動物的微弱呻吟,以此告知我目前他最不願看見的人就是傑伊。另一個穿套裝打領帶的似乎是個西班牙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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