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起初只是一抹暗影從後方朝我們的航道追趕而來。接著,一架閃閃發光的白色施瓦澤直升機現出了原形。我萬分驚恐,一顆心狂跳不止。

「露西!」我尖叫起來。

「我看見了,」她憤怒地說,「可惡,竟會有這種事。」

她將總距操縱桿往上一拉,飛機隨即急劇攀升。那架施瓦澤高度不變,速度超過了我們,因為我們往上爬升時減速到了七十節。露西又將變距操縱桿前推,施瓦澤在這時趕上了我們,並且轉向朝駕駛座艙門,也就是露西所在的位置逼近。她急忙呼叫塔台。

「塔台,不明飛行物具有攻擊性,」她說,「我們將緊急迴避。請聯繫本地警察局。已知不明飛行物內的嫌犯攜有槍械,為高危逃犯。我們將避開人口密集區,朝水面迴避。」

「收到,正在聯繫本地警察局。」

不久塔台更改頻道發出信息。

「所有飛行物注意,這裡是威爾明頓管制塔台,空中交通因故封鎖,所有地面活動立刻停止。重複,空中交通因故封鎖,所有地面活動立刻停止。所有飛行物頻道立刻調至威爾明頓進場控制台Victor一三五點七五或Uniform三四三點九。再說一遍,所有飛行物立刻將頻道調至威爾明頓進場控制台Victor一三五點七五或Uniform三四三點九。SB二號直升機,保持現有頻率。」

「收到,SB二號。」露西回覆。

我知道她為何朝海洋飛去。萬一墜機,她希望能避開人口稠密的都市而不至殃及無辜。我敢說嘉莉一定也料到露西會這麼做,因為露西是名優秀的駕駛員,永遠把人的生命擺在第一位。她轉向東方,施瓦澤窮追不捨,在我們後方保持一百碼左右的距離,似乎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跟丟。這時我才驚覺,或許這一路嘉莉一直在監視我們。

「沒辦法比九十節更快了。」露西對我說。

形勢千鈞一髮。

「她看見我們停在球場上了,」我說,「她知道我們沒有加油。」

我們飛向海灘,從身著鮮亮泳衣的游泳者和正曬日光浴的人群上空一掠而過。人們紛紛駐足,仰頭望著兩架直升機疾速越過頭頂,朝海面飛去。飛離海岸半英里後,露西開始減速。

「我們飛不了多遠了,」她像在宣布判決,「引擎耗損得厲害,我們未必飛得回去,油也沒多少了。」

油量表顯示,燃油不足二十加侖。露西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施瓦澤在我們下方大約五十英尺的高度繼續朝前飛。刺眼的陽光讓我看不清機艙里的人,但確鑿無疑地知道他們是誰。當它從五百英尺之外再度繞回並朝露西一側逼近時,我似乎聽見幾聲爆響,像是清脆的擊掌聲。機身忽然搖晃起來。露西掏出掛肩槍套里的手槍。

「他們在向我們開槍!」她大叫。

我立刻想起斯帕克斯遺失的那支卡利科衝鋒槍。

露西正設法打開艙門,拋棄它。機門脫離了機身,飄搖著下墜,接著她再次減速。

「他們朝我們開槍!」露西向塔台報告,「我要回擊!請通知所有飛行物遠離威爾明頓海灘。」

「收到!是否請求進一步支持?」

「請派遣緊急降落處理小組到威爾明頓海灘!可能會有意外傷亡。」

此時,施瓦澤朝我們下方筆直飛來,我可以看見它閃爍的鼻翼和從副駕駛艙窗口伸出的一小截槍管,接著又聽見嗶剝幾聲槍響。

「他們好像擊中起落架了!」露西幾乎尖叫起來。她極力穩住手槍,將它指向敞開的艙門,一邊控制著飛機,握槍的手上還纏著繃帶。

我慌慌張張翻著皮包,猛地想起我的點三八手槍還隨公文包躺在行李艙內。露西把槍交給我,然後伸手拿起身後的AR-15突擊步槍。這時施瓦澤繞了個大彎,試圖將我們逼往海岸,它料定我們絕不會拿地面無辜人群的安危做賭注。

「我們必須回到海上!」露西說,「不能在這裡開槍。把你那側的門踢開。鬆開鉸鏈,把門拋下去。」

我勉強做到了。艙門從機身剝離,一股強風灌入,驟然間,地面似乎近了許多。露西來了個急轉彎,施瓦澤也隨之轉彎。油量表的刻度繼續滑落。時間彷彿永無止盡,施瓦澤一路窮追,試圖迫使我們回到岸邊並降低高度。否則它朝我們開槍便免不了要射中自己的旋翼。

當我們在一千一百英尺的高度上以一百節的速度從海面上飛過時,機身被擊中了。我們清楚地感覺到身後受到猛烈撞擊,就在左後側乘客艙門附近。

「我要轉身了,」露西對我說,「你能維持這個高度嗎?」

我萬分懼,我們快要死了。

「我儘力。」我說著接過控制桿。

我們朝著施瓦澤直飛過去。在距它大約五十英尺遠,一百英尺高的上方,露西拉開槍栓,將一排子彈上膛。

「把變距操縱桿往下拉!馬上!」她大叫著把步槍槍管伸出艙門。我們正以每分鐘一千英尺的速度前進,似乎就要與施瓦澤相撞。我試圖避開它,可露西不準。

「向前直飛!」她喊道。

我們朝施瓦澤上方直衝過去,幾乎要撞上它的螺旋槳。我沒聽見槍聲,只看見露西連發數槍,爆發出點點火光。接著她抓住變距操縱桿,猛地左搖,在迅速飛離施瓦澤的一瞬間看它猛然間化作一團火球,滾向我們的機側。露西重新接手控制桿,我早已渾身癱軟。

—陣猛烈的衝擊波傳來,施瓦澤消失了蹤影。我只瞥見燃燒的金屬碎片在瞬間被大西洋的怒濤吞沒。我們穩穩地飛著,從容地繞了個大彎。我驚魂未定地望著自己的外甥女。

「去死吧。」看著熊熊火焰和飛機殘骸墜入閃亮的海面,她冷冷地罵道。

她再度用無線電與地面聯繫,平靜得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

「報告塔台,」她說,「逃犯駕駛的飛機已經墜毀。殘骸位於威爾明頓海灘兩英里外的海面。沒看見生還者,正在巡視是否有生命跡象。」

「收到。需要支持嗎?」無線電波夾雜著沙沙的雜音。

「太晚了。不必了。準備飛往塔台所在位置加油。」

「哦。收到。」無所不能的管制員結巴起來,「繼續前進。本地警方會在設施安全局和你們會面。」

可是露西又降到五十英尺的高度盤旋了兩圏。消防車和警車閃著警示燈匆匆朝海灘聚集。驚慌的遊客從洶湧的海浪中掙扎著跑上岸,好像正被一隻大白鯊追趕。飛機殘骸隨著海浪浮沉。鮮橘色的救生衣鼓脹著,但無人來穿。

一周後

希爾頓海德島

這是個晦暗的早晨,海天一色,灰濛濛的一片。我們這些深愛著本頓·韋斯利的人在海松林區一處尚未開發的空曠林地上聚集。

我們把車停在公寓住宅附近,沿一條通往沙丘的小徑穿越大片沙棘和海燕麥到達海灘。海灘狹小且沙質疏鬆,堆積著多次暴風雨送來的大批浮木。

馬里諾身著細條紋套裝,配以白襯衫和深色領帶,這似乎是我第一次見他打扮得如此莊重得體,雖然他的套裝早已被汗水浸透。露西一襲黑衣,但稍後才會出現,她有重要事情需要處理。

麥戈文和斯帕克斯也來了,並非因為認識本頓,而是為了寬慰我。本頓的前妻康妮和他們三個已長大成人的女兒在水邊站成一圈。如今望著她們,我只覺陣陣心酸。我們之間再也不存在任何怨懟、敵意或畏懼。―切隨生命而來,隨死亡而逝。

另外還來了不少本頓在輝煌一生中結識的友人,包括幾位聯邦調查局國家學院的退休探員,多年前充分授權本頓前往監獄探視人犯、進行犯罪側寫研究的前任主管。本頓的專業如今已被影視劇毀了,變成矯飾浮誇的陳詞濫調,但在當時還是門新興學科。而作為該領域的先行者,本頓探素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對那些精神異常或天性殘酷的邪惡靈魂進行分析、理解。

現場沒有教會人員,因為自我認識本頓以來就從未見他進過教堂,只有一位時常為探員作心理諮詢的長老會牧師出席。他叫賈德森·勞埃德,體格瘦弱,頭頂只剩一綹新月般的稀疏白髮。他戴著教士領,手持一本黑色皮革封面的袖珍《聖經》。聚集在海灘上的不足二十人。

沒有音樂或鮮花,亦無人準備悼文或感言,因為本頓清楚交代過他想要的。他要我照料他的遺體,他曾寫過,沒人比你更專精,凱,我知道你會儘力實現我的願望。

他不想舉行儀式,也不要聯邦調查局的軍人式葬禮,因此現場沒有警車、鳴槍誌哀,或覆著國旗的棺木。他唯一的要求是將遺體火化,再把骨灰撒在他最鍾愛的這塊伊甸園上——希爾頓海德島。這是我們兩人遠離世俗煩囂、偷得浮生半日閑的避風港。

我將永遠為他在這裡孤獨度過的最後幾日而愧疚不安,也永遠無法接受這殘酷的諷刺,因為羈絆我的正是惡魔嘉莉一手設計的陷阱。那便是導致本頓不幸結局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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