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頂層的架子上擺著兩個光禿禿的人偶頭煩,一男一女,沒有五官的臉上沾滿黑糊糊的血污。這是喬伊斯處理臉皮的模具,他將所有臉皮覆蓋在人偶頭顱上,然後加以冷凍硬化,製作成自己的戰利品。那些類似面具的可怖作品都罩著三層塑料冷凍袋,證物似的加了標籤,上面寫著案件編號、地點和日期。

頂端那個是最近的作品。我機械地將它拿起,心臟狂跳,眼前瞬間一片漆黑。我開始顫抖,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麥戈文一把將我抱住,扶我坐在電腦桌前露西剛才坐過的位子上。

「誰去給她倒杯水,」麥戈文說,「沒事的,凱,沒事了。」

我盯著敞著門的冰箱和那一包包裝著屍塊和鮮血的塑料袋。馬里諾在車庫裡踱步,用手指猛抓稀薄的頭髮,面色緋紅,好像快要中風,露西則不見了蹤影。

「露西呢?」我焦急地問。

「去拿急救箱了,」麥戈文輕聲回答,「冷靜,放輕鬆,我們馬上送你出去。你不必看這些東西。」

但我已經看見了。我看見了那張空洞的臉皮,變形的嘴巴和鼻樑的鼻子。我看見了那蒙著冰霜的蠟黃色皮膚。冷凍袋上的日期是六月十七日,地點費城,只需一眼,那副影像已深烙在我的腦海,再也無法磨滅。或許我終究會看見的,因為我必須知道這一切。

「他們來過這裡。」我邊說邊掙扎著起身,又是一陣暈眩,「他們一定在這裡待了相當久才能留下那些東西,讓我們找到。」我說。

「可惡的婊子!」馬里諾大吼,「操他媽的混賬婊子!」

他粗魯地用手揉著眼睛,繼續瘋子似的來回踱步。這時露西走了進來,她臉色慘白,眼神獃滯,失魂落魄。

「麥戈文呼叫科雷爾。」蒂恩沖無線電對講機說。

「我是科雷爾。」

「請你們立刻過來。」

「收到。」

「我這就聯繫驗屍人員。」斯克羅金斯說。

他同樣震驚,但和我們有所不同。他從未聽過本頓·韋斯利,對他而言,這只是執行公務。斯克羅金斯仔細檢查冰箱里的袋子,一遍蠕動著嘴唇計數。

「乖乖,」他驚愕地說,「一共有二十七袋。」

「日期和地點。」我拼盡全力向他走去,和他一起查看著。

「一九八—年,倫敦。一九八三年,利物浦。—九八四年,都柏林。還有一九八七年,一、二、三、四、五……十、十一,總共十一個,在愛爾蘭。這些年他似乎是欲罷不能了。」斯克羅金斯激動地說,像是陷入了瀕臨歇斯底里時的狂亂。

我堅持著,和他繼續查看。喬伊斯的殺戮從北愛爾蘭的貝爾法斯特開始,朝戈爾韋擴展,在都柏林以及鄰近的馬拉海德、桑特里和霍斯犯下九起謀殺案。接著他將魔爪伸向美國,主要在西部,包括猶他州、內華達州、蒙大拿州和華盛頓州的偏遠地區,還有一次在密西西比州的納切斯。這些發現解釋了許多疑點,尤其是嘉莉寫給我的信里提到的奇怪字眼:鋸斷的骨頭。

「那些殘骸,」我說,真相如閃電般划過腦際,「是愛爾蘭那些尚未偵破的肢解案。有八年了,類似案件沒有重現愛爾蘭,事實上是轉移到了美國西部。這些屍體沒被發現,至少沒有上報,所以我們才不知道。這麼多年他從未停手,直到他向弗吉尼亞下手,我才注意到他的存在,自此被推入絕望的深淵。」

一九九五年人們發現了兩具殘骸,一具在弗吉尼亞海灘,一具在諾福克。短短几年內又在弗吉尼亞西部發現兩具,一具在林奇堡,另一具在弗吉尼亞技術學院附近的布萊克斯堡。一九九七年喬伊斯似乎消失了蹤影,我推測,正是在此期間嘉莉勾結上了他。

那段時間,關於肢解屍骸的報道鋪天蓋地,其中只有兩具被斬頭截肢的殘骸經放射線照射後被證實符合失蹤人口的X光片記錄,兩名男性大學生。這兩起案件是我經手的,那時我便為此奔走疾呼,逼聯邦調查局涉入。

如今我才恍然大悟,喬伊斯肢解屍體的目的不只為了混淆死者身份,更重要的是掩蓋他毀損屍體的事實。他不想讓我們發現他在盜取受害者的美貌,用刀剝取他們的面孔,再將他們變為自己駭人的收藏品。也許顧慮到大量殘骸會讓緝捕行動進一步擴大,他改變了作案模式,焚屍滅跡,當然這也可能是嘉莉給他的建議。可以肯定的是,某種機緣使他們在網路上認識了對方。

「我想不明白。」馬里諾沉默片刻,終於鼓起勇氣上前翻動冰箱里的塑料袋,「他是怎麼把這些東西搬到這裡來的?從大老遠的英國和愛爾蘭?從威尼斯海灘和鹽湖城?」

「乾冰,」我望著牆角的金屬相機套和泡沫塑料冰盒說道,「只要好好包裝,藏在行李箱里,就沒人知道。」

經過進一步搜査,更多縱火證據出現在眼前,搜查令列出的起火鎂磚、刀具和屍塊等物品讓警方有理由翻遍所有抽屜,甚至在必要時拆掉牆板。本地的一名法醫將冰箱里的東西移往停屍間,警方則搜索櫥櫃並撬開了一隻保險箱。保險箱里藏著許多外幣和好幾百個幸免於難的獵物們數以千計的照片。

我們也發現了喬伊斯的照片,據推測那應該是他。照片中的他或坐在那架白色施瓦澤直升機駕駛艙內,或倚著機身兩手交抱胸前。我注視著那張臉,將其烙在心中。他矮小瘦弱,一頭棕發,若非臉上長粉剌,其實算得上英俊。

他皮膚上的坑洞一直蔓延到頸部和襯衫領口處露出的胸膛。我可以想像他在青少年時期的自卑和夥伴們對他的揶揄譏笑。我這一生見過許多他這樣的年輕人,因先天的外貌缺陷或疾病困擾,無法享受青春的愉悅或被追求的快感。

於是他從別人身上掠奪自己欠缺的東西,他要別人像他一樣殘缺。真正的起火點是他的悲慘命運,是他可鄙而又可憐的自我。我對他沒有一絲憐憫,也不認為他和嘉莉還待在這座城市附近。她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至少目前如此。我是在作繭自縛,她要我來這裡尋找本頓,如她所願,我果真找到了。

可以肯定的是,她的最後一招無疑會沖我而來,只是此刻我什麼都不在乎了。一切都與我無關。我已經死了。

我靜靜地坐在喬伊斯後院里一張破損的大理石長椅上,玉簪、秋海棠、無花果、灌木叢和野草叢生機勃勃,競相吸收著陽光。我看見露西坐在幾株橡樹投下的稀疏陰影邊,身邊那片紅色、黃色的木槿正在恣肆綻放。

「露西,我們回家吧。」

我在露西身邊坐下。身下的石塊冰冷、堅硬,讓我想起墓碑。

「希望他們下手前他就死了。」她再次說。

我不願去想這些。

「希望他死得沒有痛苦。」

「這就是她要我們擔心的,」我說,之前的空洞麻木被一股激憤取代,「我們被她整得夠苦了,你不覺得嗎?別再任她宰割了,露西。」她沒做聲。

「從現在起由煙酒槍械管制局和警方接手這些案件,」我握著她的手說,「我們回家,重新開始。」

「怎麼重新開始?」

「我也不知道。」我坦誠地說。

我們起身走出大門,看見麥戈文正在車前和一名探員說話。她回頭瞥見我們,眼裡流露出深深的同情。

「請送我們回直升機那裡,」露西的語氣透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堅定,「我想把它開回里士滿,再交給邊境巡邏小組。我是說,如果可以。」

「我認為你現在不太適合駕機。」麥戈文忽然恢複了作為露西上司的身份。

「相信我,我好得很,」露西的語氣愈發強硬,「況且除了我還有誰能駕機呢?總不能把它留在網球場吧。」

麥戈文遲疑著將露西打量片刻,然後打開了車門。

「好吧,」她說,「上車。」

「我會給航管員發一份飛行計畫,」露西坐在副駕駛座上說,「讓你隨時知道我們的位置,也許這樣你可以放心。」

「的確有這個必要。」麥戈文說著發動了引擎。接著,她用無線電呼叫屋裡的一名調查員,「請接馬里諾。」

沒過多久馬里諾的聲音傳來。「你們去吧。」他說。

「好戲就要開演了,你一起來嗎?」

「我還是待在地面更好,」他答道,「先處理完這裡的事情。」

「好吧,謝了。」

「要她們注意安全。」馬里諾說。

我們抵達大學時,一名校園警察正站在直升機前看守,旁邊停著輛巡邏單車。球場上的球賽廝殺正酣,幾個男生在球門附近練習踢足球。天空一碧如洗,樹木靜悄悄的,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露西登機去作飛行前檢査,麥戈文和我留在車裡等候。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我問她。

「發布新聞稿,附帶照片和所有可以讓市民辨識出他們的資料,」她答道,「他們總得吃飯、睡覺、補充燃油吧,沒有油料他飛不遠。」

「我想不通以前他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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