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早餐過後,我在卧室和書房間徘徊,仔細盤算著該帶的物品。鋁製工作箱是必需品,這已成了我每趟旅行的習慣,另外還帶了過夜用的長褲、襯衫和盥洗用具,將柯爾特點三八手槍也塞進了手提包。我還從未想過要將槍支帶往紐約,在那裡這麼做是可能坐牢的。上車後,我把帶槍的事告訴了露西。

「這叫情境倫理,」她說,「我寧可被捕也不要死掉。」

「我也這麼想。」一向遵紀守法的我說。

希羅機場位於里士滿國際機場西側,專門提供直升機包機服務。一些世界五百強的大企業都在此設有自己的起降場,空中國王直升機、李爾噴射機和西拉爾斯基直升機隨處可見。我們的貝爾噴射直升機正停在機庫里,露西前去檢查,我則在庫中找到一名職員,他友善地應允我使用他的辦公室電話。我翻開錢包拿出美國電話電報公司電話卡,致電柯比法庭精神療養中心行政辦公室。

行政主管是位名叫莉迪亞·恩索爾的女性精神科醫師,接電話時顯得相當多疑。我試圖向她解釋自己的身份,但被她打斷了。

「我知道你是誰,」她帶有中西部口音,「我完全了解目前的狀況,也很願意儘力配合,但我不太清楚你的目的,斯卡佩塔醫生。你是弗吉尼亞州首席法醫,對嗎?」

「是的,也是煙酒槍械管制局和聯邦調查局的法醫病理學顧問。」

「當然,他們也和我聯繫過了,」她聽起來十分困惑,「這麼說你是在尋找某起案件的線索?關於某個死者的?」

「恩索爾醫生,目前我正在調查好幾起案件之間的關聯,」我答道,「我有充分理由懷疑嘉莉·格雷滕極可能直接或間接地參與了這些案件,甚至在她還待在柯比期間就開始了。」

「不可能。」

「顯然你不太了解這個女人,」我堅定地說,「至於我,我職業生涯中的一大半時間都在研究她犯下的暴力案件,從她和高特在弗吉尼亞行兇到高特在紐約赴死。如今她的涉案數量還得再添五起,甚至更多。」

「我非常熟悉格雷滕小姐的背景,」恩素爾醫生說,她並無敵意,但聲音里透著戒備,「我可以向你保證,她在柯比獲得的待遇和其他高危險性病患沒什麼兩樣……」

「她的精神評估幾乎毫無用處。」我打斷她。

「你怎麼會知道她的醫療記錄……」

「煙酒槍械管制局為了調査這幾樁相關的縱火謀殺案,成立了國家應變小組,我是成員之一,」我措辭謹慎,「正如我剛才所說,我也和聯邦調査局合作,是聯邦執法機關顧問,所有案子都在我的職權範圍內,可我的職責並非逮捕兇手或煩擾你們這類機構,而是為死者尋求公道,並儘力為死者家屬帶來心靈的平靜。為做到這一點,我必須找出許多問題的答案。更重要的是,我必須盡全力避免更多人受害。嘉莉一定會再次作案,說不定已經動手了。」

這位行政主管沉默片刻。我望向窗外,看見那架深藍色直升機正連同起降台一起被拖向停機坪。

「斯卡佩塔醫生,你希望我們做些什麼?」再度開口時恩索爾醫生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嘉莉有一對一的心理輔導員嗎?為她提供法律協助。可以和她談話的人?」我問。

「她經常和一個犯罪心理學家相處,但他不是我們的員工。他的主要工作是進行評估,並在法庭上提供意見。」

「那麼他或許被嘉莉操控了,」我邊說邊看著露西爬上滑架,開始飛行前的檢査,「還有呢?還有誰和她比較接近?」

「她的律師。對了,為她提供法律援助的人。如果你想和她談談,我們倒是可以安排。」

「我們就要起飛了,」我說,「大約三小時後抵達。你那裡有直升機停機坪嗎?」

「我不記得這裡有飛機降落過。附近有幾個公園,我很樂意去接你。」

「那就不必麻煩了,我們應該會就近降落。」

「那我等你到來,然後帶你見法律援助律師,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想先去嘉莉·格雷滕的房間和她經常逗留的地方看看。」

「沒問題。」

「非常感謝。」

露西正打開檢修門檢查油量、線路和所有可能出故障的部位。她動作靈巧,對自己在做的胸有成竹。看著她爬上機身頂端去檢查主旋翼,我開始胡思亂想,不知多少起直升機意外事件是在地面發生的。我爬進副駕駛座,瞥見她身後的架子上放著一支AR-15突擊步槍,同時發現靠近我座椅一側的操縱系統沒有關閉。普通乘客不允許接觸主副操縱桿,而且反扭矩踏板也必須大幅向後扳,以免被意外踩踏。

「怎麼回事?」我問露西,同時繫上四點安全帶。

「我們得飛行很長一段時間。」她扳動了幾下油門,確定沒有異常,並處於關閉狀態。

「我知道。」我說。

「剛好讓你有機會試試身手。」她拉起總距操縱桿,然後將變距操縱桿以大X形前後左右拉動。

「試身手?」我警覺地問。

「飛行的身手,只要維持一定高度和速度,並且保持平衡就可以。」

「不可能。」

她按下啟動鍵,引擎開始隆隆作響。

「沒問題的。」

螺旋槳葉片開始轉動,風聲漸大。

「既然你和我同機,」我的外甥女、飛行員、兼已獲資格認證的飛行教練提高嗓門說,「我希望萬一發生狀況時你也幫得上忙,可以嗎?」

我不再多說。她拉動油門,提高轉速,接著摁下幾個控制按鈕,測試聱告燈,打開無線電。我們戴上耳機。直升機如脫離地心引力般從起降台升至高空,逐漸增速,直到平穩地翱翔在空中。太陽髙懸在東方,我們飛越樹林。遠離機場和城市後,露西開始為我上第一課。

我很快便熟悉了所有控制桿的位置和作用,但對整體的了解還很有限。例如拉起總距操縱桿增加動力時,直升機會朝右偏移,此時必須踩壓左反扭矩踏板來平衡主旋翼拉力,讓機身保持平穩。當拉動總距操縱桿爬升時,速度也隨之增加,此時必須將變距操縱桿往前推。我像在盡我所能地學習敲打架子鼓,但與此同時必須小心地避開鳥群、髙塔、天線和其他飛行物。

露西的教導極其耐心,時間就這麼在一百一十節的飛行中流逝。到達華盛頓北部時,我已可以相當平穩地操縱直升機,同時通過定向陀螺儀來校正航向。我們的航向角度為〇五〇。除此以外我就沒什麼了解了,例如對GPS——全球定位系統,但露西說我操控得相當不錯。

「三點鐘方向有一架小飛機,」她透過麥克風說,「看見了嗎?」

「看見了。」

「這時候你要說,發現目標。它的位置在水平線以下,看出來了吧?」

「發現目標。」

露西大笑起來,「不對,『發現目標』不是『消息收到』的意思。如果一架飛行器高於水平線,就意味著在我們上方。這很重要,因為倘若兩架飛機在同一水平線上,而對方又看似沒有移動,這表示它正在相同的髙度上與我們同向或相向而行。所以提高警覺並且清楚分辨這些情況非常必要。」

她繼續指導,直到紐約的天際線浮現眼前。我不再碰觸操控桿,露西操控直升機飛越自由女神像和埃利斯島——許久前我身無分文的義大利先人們在這個充滿機會的新世界闖蕩的據點。飛機降到五百英尺,機身的倒影在下方河流中緩緩流動。天氣晴朗炎熱,整座城市鋪展開來,商業區高樓聳立,許多旅遊直升機在空中盤旋,另一些則載著分秒必爭的決策者趕赴一個又一個的洽談會。

露西忙著用無線電與地面聯繫,但進場控制台似乎無暇理會我們,因為空中交通十分擁堵,管理員對七百英尺以下的飛機不感興趣。在這座城市,低空飛行的守則是看清、躲遠,僅此而已。我們沿著東河飛越布魯克林區、曼哈頓區和威廉斯堡橋,以九十節的速度從許多垃圾駁船、油輪和繞行河面的白色旅遊船上空飛過。經過羅斯福島的頹圮建築和老舊醫院時,露西向拉瓜迪亞機場進行彙報。被貼切地稱作地獄之門的東河西南端的狹長水道就在下方,沃茲島已近在眼前。

我對沃茲島的大部分認識源於多年間對醫學史的廣泛涉獵。和紐約的許多小島相似,沃茲島早年間也是監禁罪犯、病患和精神病患的地方。此外它還有段更為黑暗的歷史,十八世紀中期,沃茲島依然缺水缺電,是斑疹傷寒病患的隔離場所和俄羅斯猶太難民的流亡之地。十九世紀初,紐約的精神病院也搬遷到了這裡。現在,儘管島上的居民日益瘋狂,但其生活條件比早年間改善了許多。病患享有空調房間、律師和娛樂設施,可以去看牙醫,擁有醫療看護和心理治療服務,受到各種支持團體和組織的協助。

我們依規定進入沃茲島上空的B級空域,低空飛過樹蔭濃密的綠地,儘管這似乎並無必要。曼哈頓精神療養及兒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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