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下午一點半,我開車進入大樓入口處的車庫,然後下車快步走向電梯,按下三樓的按鈕。我要找傑莉·加爾蒙。一開始她便負責那些粉紅色殘留物的化驗,並向我報告其成分是硅酮。

我到處張望,終於在一間陳列著最新設備的化驗室發現了她。這些儀器可用來對從海洛因到油漆結合劑等各種有機化合物進行分析。此時她正用注射筒將採樣注入色層分析儀的加熱揮發器里,沒有注意到我的到來。

「傑莉,」我呼吸急促,「真不想打擾你,可我有樣東西,也許你願意看一看。」我拿出那頂粉紅色泳帽。她一臉茫然。

「硅酮。」我說。

她眼睛一亮。

「哇!原來是泳帽?乖乖,誰會想到呢?」她說,「真是每天都有新鮮事啊。」

「可以把它燒燒看嗎?」我問。

「這得花不少時間呢。來吧,這下我也好奇起來了。」

物證化驗室負責經掃描電子顯微鏡和大型分光儀等精密儀器檢測之前的證物處理,層架上堆積著大量用來收集火災瓦礫和可燃殘留物的防火鋁漆罐,藍色顆粒乾燥劑、培養皿、燒杯、活性碳採樣管和常見的棕色證物袋。空間雖大但已不敷使用。我想進行的測試則非常簡單。

牆角的高溫焚化爐大約只有飯店的迷你吧台般大小,外觀像一座小型的灰棕色陶瓷火葬場,能夠燃起高達華氏一千七百三十一度的高溫。傑莉打開爐火,將泳帽放在一隻類似麥片碗的白色瓷碟里,然後從抽屜里取出厚石棉手套以保護手肘以下的部位。她手拿鉗子站在一邊等候溫度升至一百度。記量表顯示的爐溫不斷上升,到達二百五十度時,她檢査泳帽,發現它完好無損。

「在這個溫度下乳膠和萊卡會開始冒煙、熔化,」傑莉說,「可這東西竟然還好端端的,連顏色都沒變化。」

直到五百度時這頂硅酮泳帽才開始冒煙。七百五十度時,邊緣開始泛灰,逐漸軟化溶解。接近一千度時開始起火。傑莉趕緊找了另一雙更厚的手套。

「太驚人了。」她說。

「難怪硅酮會被用作隔熱材料。」我也十分訝異。

「最好站遠一點。」

「別擔心。」

我移至安全距離,看她用火鉗將碟子向前拉,然後用戴著石棉手套的雙手托起冒著火焰的實驗品。火焰接觸到新鮮空氣,燃燒得更加熾烈了。當她將其置於化學通風櫥中並打開排氣裝置時,泳帽的火勢已無法控制,傑莉不得不用蓋子把它覆蓋住。

火終於滅了。她拿開蓋子檢査殘餘物。看到白色灰燼中殘存著依然呈現粉紅色的碎片,我的心撲通猛跳。這頂泳帽並沒未粘黏或熔解成液狀,只是慢慢分解,直到冷卻、缺氧或注水等因素中止燃燒。實驗結果和我在克萊爾·羅利金色長髮中的發現完全一致。

屍體躺在浴缸里,頭上戴著粉紅色泳帽。這副想像中的情景已夠詭異,而其顯示的奧秘更令人費解。浴室發生閃燃時,淋浴間的門倒塌,部分玻璃板和浴缸保護了屍體,使其免於被從起火點躥升至天花板的火焰燒成焦炭。殘留的硅酮泳帽碎片冥冥中成為一項單純而又詭譎的證據,顯示淋浴間的門由堅固厚重的舊式實心玻璃構成,而浴缸里的溫度始終沒有超過一千度。

開車回家時,我被困在洶湧的車流中動彈不得,因此愈發心急,我一度想拿起行動電話撥給本頓,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他,腦中隨即浮現出費城一家被焚毀的小店。我看見屋角漂浮著瓦碌,看見一隻殘存的不鏽鋼男表,那是我送給他的聖誕禮物;我看見他的遺體,想像綁住他腳踝的鐵絲和銬在他腕間的手銬。此刻我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以及發生的原因。本頓和其他人一樣遭到謀殺,但動機是怨恨和報復,他是嘉莉滿足自己邪惡慾望的戰利品。

我開車駛入門前車道,視線被淚水模糊。我衝進屋子,砰地關上房門,心底的聲音在腦中嘶吼。露西從廚房走出,穿著卡其色長褲和黑色T恤,抱著一罐沙拉醬。

「姨媽!」她大叫著朝我跑來,「怎麼了,姨媽?馬里諾呢?我的天,他沒事吧?」

「馬里諾沒事。」我哽咽著說。

露西一手攬著我,扶我到客廳沙發上坐下。

「本頓,」我說,「像其他人一樣,」我嗚咽起來,「像克萊爾·羅利一樣。兇手用一頂泳帽遮住她的臉,還有浴缸,就像動手術。」

「什麼?」露西一臉困惑。

「他們要的是她的臉!」我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你還不明白嗎?」我向她吼道,「太陽穴和下巴的刀痕,就像剝頭皮一樣,卻更加殘忍惡毒!他放火不是為了掩飾罪行!他把屋子燒光是因為不希望自己的暴行敗露!他竊取了他們的美貌,他們所有的美,而方法就是剝下他們的臉。」

露西驚愕得目瞪口呆,然後結結巴巴地說道:「是嘉莉?是她乾的嗎?」

「哦,不,」我說,「不全是。」我來回踱步,絞扭著雙手。

「她和高特一樣,」我說,「喜歡觀看。也許在一旁協助,也許她勾搭上了凱莉·謝弗德,也可能因為自己是個女人而被凱莉拒絕了。於是兩人起了爭執,凱莉被亂刀砍殺。然後嘉莉的同夥介入,割了凱莉的喉嚨,她傷口裡的鎂金屬碎屑就是此時留下的。他動的刀,而不是嘉莉。點火、放火的人也是他,而不是嘉莉。他沒有剝下凱莉的臉,因為她的臉已經在搏鬥中被割傷、毀壞了。」

「你該不會認為他們也這樣對……對……」露西緊握著雙拳。

「對本頓?」我提高聲音,「我是否認為他們也剝了本頓的臉,對嗎?」

我狠狠朝木板牆踢去,然後無力地倚在上面,內心冰冷麻木,腦中陰暗死寂。

「嘉莉知道他能想像得出自己將受到怎樣的折磨,」我壓低聲音緩緩說道,「她很願意見到他戴著手銬腳鐐坐在那裡任她擺布,她會拿刀戲耍他。是的,我認為他們也對他做了同樣的事。事實上我有證據。」

最後這句尤其難以出口。

「希望他那時候已經死了。」我說。

「一定是的,姨媽。」露西也哭了,走過來緊緊抱著我的脖子,「他們不會讓他大聲叫喊的,那太冒險了。」

一小時之內,我便將最新情況通報給了蒂恩·麥戈文。她贊同當務之急是査出嘉莉的同夥,以及他們是如何相識的。我知道她聽我陳述發現和推測時的激憤。儘管沒有表現出來。柯比療養中心可能是我們最後的希望。她也同意,我的專業形象使我成功執行這項任務的可能性更大。畢竟她是執法人員,而我是醫生。

邊境巡邏隊調派了一架貝爾直升機到里士滿國際機場附近的希羅直升機機場。露西本想當晚就駕機出發,但我說服她這不現實,因為我們沒理由在紐約某處過夜,自然也不能住在沃茲島。我會在明天一早打電話告知柯比療養中心我們即將過去,不是請求,而是告知。馬里諾認為他應該陪我們一起去,但我沒有同意。

「不能有警方人員。」將近晚上十點鐘,他來家裡探視時,我對他說。

「你他媽的真瘋了。」他說。

「能怪我嗎?」

他低頭望著腳上的慢跑鞋,他從未給予它們發揮卓越性能的機會。

「露西也是執法人員。」他說。

「對他們而言,她算是我的駕駛員。」

「哼。」

「照我說的去做,馬里諾。」

「我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醫生。我實在不明白你怎麼還能面對這些事情。」他滿面通紅地抬頭看我,眼裡布滿血絲,充滿悲凄。「我想去是因為我要親手逮捕那些雜種,他是中了他們的圈套,你知道,對吧?調査局的通話記錄顯示周二下午三點十四分有個傢伙打電話到局裡,說他握有關於謝弗德案的線索,但只肯透露給本頓·韋斯利一個人。局裡的人拿老一套應付他,這也難怪,這種人多了,他們總以為自己很特別,非要直接和他對話不可,誰知道那個傢伙很有一套說辭。他說——我可是一字不漏地照錄:告訴他是關於我在利哈伊醫院見到的那個怪女人的線索。她就坐在凱莉·謝弗德隔壁的餐桌旁。」

「可惡!」我怒氣沖沖地吼道。

「據我們了解,本頓撥了這渾蛋留下的電話號碼,結果發現是那家起火商店附近的公用電話,」馬里諾繼續說,「我推測本頓去見了那傢伙,也就是嘉莉的變態同夥。他始終不知道那人是誰,直到砰的一聲!」

我心頭一震。

「他們用槍或刀抵著本頓的喉嚨,給他戴上手銬,還上了兩道鎖。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他是個執法人員,一般人不懂得兩道鎖有什麼用途,可他非常熟悉。通常警察逮人時都只把手銬的卡榫扣上,掙扎得越厲害,手銬就卡得越緊。但如果人犯能找到髮夾之類的東西把棘齒弄鬆,或許就能把手銬解開。而一旦上了兩道鎖,那就門兒都沒有。除非用鑰匙之類的工具,否則絕對無法掙脫。本頓應該當場就明白這點,不幸的是,和他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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