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殘留物化驗室在三樓。我首先到達掃描電子顯微鏡室。這種顯微鏡運用電子束掃描釆樣表面——例如謝弗德案件里的金屬碎屑,釆樣的組成元素會被激發放射出二次電子,在顯示屏幕上投射出影像。

簡單來說,掃描電子顯微鏡能夠辨識現有的碳、銅、鋅等一百零三種元素,且由於其焦深、高解析度和高放大率,可將槍擊彈藥或者大麻葉上的毛髮等細微殘留物掃描出極其驚人,甚至堪稱詭異的顯像效果。

這台德國蔡斯顯微鏡被供奉在一間密閉的房間里,房間擠滿藍綠色或米黃色的壁櫃和層架,設有工作台和水槽。由於這種高精度的儀器對機械震動、磁場、電子干擾和熱干擾極度敏感,因此其環境條件必須被嚴密控制。

這裡的通風和空調設備都是獨立的,使用不會導致電子干擾並可供拍照的白熾燈照明,燈光自天花板投射,以淡淡的反射光照亮整個空間。地板和牆面的材質均為強化鋼筋混凝土水泥,可隔絕嘈雜的人聲和附近髙速公路上的車流聲。

身材嬌小、肌膚細膩的瑪麗·陳是位一流顯微鏡專家,此刻正在大堆複雜儀器的包圍中打電話。控制面板、電源組件、電子槍、光學鏡筒、X光分析儀、連接氮氣筒的真空室等諸多組件使這台掃描電子顯微鏡看起來有如太空梭控制台。陳的實驗袍紐扣一直扣到下巴處,她親切地招手,表示馬上就來。

「再給她量一次體溫然後讓她吃點木薯粉。要是還沒退燒再打給我,好嗎?」陳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我要掛了。」

「我女兒,」她抱歉似的說,「肚子痛,可能是昨晚吃太多冰淇淋了。她趁我不注意偷吃了一大盒冰淇淋。」

她爽朗地笑著,但略帶倦意,我猜她大概半夜沒睡。

「老天,我喜歡那玩意兒。」馬里諾說著把證物袋交給她。

「也是金屬碎屑,」我向她解釋,「真不想給你增加壓力,瑪麗,但請你最好立刻就看,非常緊急。」

「別的案子還是同一起?」

「賓州利哈伊郡的。」我答道。

「不會吧?」她說著用解剖刀劃開棕色的密封紙袋,「老天,」她說,「看新聞報道,那案子好像很慘。那個調査局的傢伙也死了,真怪。」

她應該不知道我和本頓的關係。

「這幾個案子加上沃倫頓案,真讓人懷疑是哪個逃脫的變態縱火犯在作怪。」她又說。

「這正是我們的調查重點。」我說。

陳打開金屬證物小盒盒蓋,用懾子夾出一團雪白的棉花,露出那兩片閃亮細小的金屬碎屑。她坐在辦公椅上滑向背後的工作台,將一塊正方形的碳黑雙面膠貼在一個銀質小台座上,又將一塊幾乎同樣大小、長約睫毛一半的碎屑放在上面。使用掃描電子顯微鏡前,她先打開一台立體光學顯微鏡,將樣本放在載物台上,調整亮度在較低倍數下觀察著。

「樣本的兩個切削麵質地不同,」她調整著焦距說,「一面很亮,另一面則呈暗灰色。」

「與沃倫頓案不同,」我說,「那份樣本的兩面都是亮的,對嗎?」

「沒錯,我猜這份樣本有一面被氧化了,無論出於何種原因。」

「可以讓我看看嗎?」我說。

她騰出位置讓我觀看顯微鏡。在四倍放大率的鏡頭下,那些金屬刨屑就像一條皺巴巴的鋁箔紙,用工具削切的紋路細得幾乎無法識別。瑪麗用寶麗萊相機拍了幾張照片,然後在椅子上滑到電子顯微鏡的控制面板前。她按下通風鍵,解除真空狀態。

「得等幾分鐘,」她對我們說,「你們可以在這裡等,或先出去逛一會兒。」

「我去倒杯咖啡。」馬里諾說,他向來不是精密儀器的擁戴者,況且此刻他更想抽根煙。

陳打開調節閥,讓真空柱里充滿氮氣,排出濕氣等污染物,然後按下控制面板上一個按鈕,將樣本放在電子樣品台上。

「我們必項把氣壓調到十的負六次方毫米汞柱,在這種真空狀態下才能打開電子束。通常需要兩三分鐘。不過我想再調低一點,以便到達最佳真空狀態。」她解釋著,邊伸手去拿咖啡,「那些新聞報道真曖昧,」她接著說,「含沙射影的。」

「早就見怪不怪了。」我無奈地應道。

「真的,每次讀我自己的法庭作證記錄,總覺得好像有人取代我坐在了證人席上。我是說,先是斯帕克斯被牽扯進來,老實說,我也覺得他有可能放火燒掉自己的房子和那個女孩。或許是為了錢吧,順便擺脫她,大約因為她知道什麼秘密。接著賓州發生兩起火災,又添了兩條冤魂。這些案子真有關聯嗎?這期間斯帕克斯又在哪裡呢?」她端起咖啡,「抱歉,斯卡佩塔醫生。我竟然忘了問,你要來一杯嗎?」

「不用了,謝謝你。」我說。

氣壓計上的綠光遊動著,汞柱一點點上升。,「另外我也覺得奇怪,那個瘋女人竟然從紐約的瘋人院跑了出來——她叫什麼名字來著?嘉莉?而負責那起案子調查工作的調査局探員忽然死了。可以開始了。」她說。

她打開電子束和顯示屏,將原本設定在五百的放大率調低了些。金屬碎屑的影像逐漸浮現在屏幕上,先呈波浪狀起伏,接著漸漸變直。她繼續敲著鍵盤,將放大倍數調至二十。這時樣本的電子顯微影像已經清晰可見。

「我要調整一下電子光束的光斑尺寸,增加強度。」她轉動著控制鈕和刻度盤,輕嘆道:「我們的金屬刨屑真像彎曲的緞帶。」

眼前所見其實只是剛才在光學顯微鏡下看到的影像放大。影像並不明亮,說明樣本屬於原子序數較低的元素。她調整掃描速度,然後清除了屏幕上暴風雪般的噪點。

「現在可以看清發亮面和灰色面了。」她說。

「你認為這是氧化造成的?」我說著拉了張椅子坐下。

「因為這是同一種物質,卻出現兩種不同的表面狀態。我大膽推測—下,亮面是最近切割的,另一面則更早。」

「有道理。」發皺的金屬屑看來就像飄浮在太空中的炸彈碎片。

「我們去年有個案子,」陳按下畫面保存按鈕為我保存影像,「有個傢伙在五金店被人用管子毆擊致死,在他的頭皮組織切片中發現了車床銼屑,應該是毆擊他的器具黏在傷口上的。好了,現在我們改變一下背景影像,看還會出現哪种放射線。」

顯示屏變成灰色,數字定時器開始倒計時。瑪麗又按下幾個按鈕,屏幕上忽然出現一片襯著鮮藍色背景的亮橘色光譜。她移動游標,將那炫目石筍般的影像放大。

「現在來看是否含有其他金屬。」她又作了些調整。

「沒有,」她說,「相當純,不出我們所料。現在調出鎂的光譜,看兩者會不會重疊。」她把鎂的光譜疊加在樣本影像上,二者完全一致。她調出元素表,鎂元素的方格顯示著紅色。樣本元素終於得到了確認,儘管正如早先的預測,我還是無法心如止水,沒有一絲訝異。

「你認為什麼情況會使高純度的鎂黏在傷口上?」我問陳。這時馬里諾回到了房間。

「這個嘛,就像剛才我說的被管子毆擊的例子。」她答道。

「什麼管子?」馬里諾問。

「我只知道那是一家五金店,」陳說,「但鎂制的機具似乎很罕見。我是說,我想不到它的用途。」

「謝了,瑪麗,我們還得去其他化驗室,但我想請你把沃倫頓一案中的金屬屑樣本還給我,我要把它帶到槍械鑒定室去。」

她瞥了眼手錶。此時電話響起。她的任務實在不輕,我想。

「馬上給你。」她爽快地說。

槍械鑒定室和工具痕迹鑒定室位於同一樓層,屬於同一鑒識部門,因為彈殼和子彈上殘留的落地痕迹、凹槽和擊針痕迹也是工具痕迹,只不過由槍械造成而已。與舊大樓相比,這棟新辦公大樓簡直寬敞得像體育館。令人遺憾的是,這也反應著社會治安的持續惡化。

我們不時聽到未成年人將手槍偷藏在抽屜里,拿到洗手間炫耀,或帶上校車。暴力案件中的兇手年僅十一二歲似乎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槍支依然是人們用來自殺、謀殺配偶,或因狗吠不停而怒殺鄰居的首選。

更令人驚駭的是,心懷不滿或精神失常的人持槍衝進公共場所瘋狂掃射的案例也時有發生,也正因如此,我的辦公室和大廳才需要加裝防彈玻璃嚴加防範。

里奇·辛克萊的辦公室鋪著地毯,光線充足,俯瞰著那片如似要騰空的金屬蘑菇雲般的大樓中庭。他正在用砝碼測試一把金牛座手槍的扳機拉力。我和馬里諾進入房間時正聽見鐵鎚敲打擊針的聲音。我無暇寒暄,只是委蜿地告訴辛克萊我此行的目的,而且立刻需要結果。

「這是沃倫頓案的金屬屑,這是從利哈伊大火那具屍體上找到的金屬屑。」我說著先後打開兩隻證物盒。

「經過掃描電子顯微鏡的觀察,兩份樣本都呈現清哳的切削痕迹。」我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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