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露西和珍妮特住在P街二〇〇〇街區一棟名叫西園的十層公寓樓,距餐館只有幾分鐘路程。這棟紅褐色建築的底層是乾洗店,隔壁是使館移動電台。樓上的許多小陽台上停著單車,坐著喝酒抽煙盡情享受涼爽夜晚的年輕租客。有人在練習吹笛子,一個穿無袖上衣的男人正關窗戶。我摁下樓宇對講機上的五〇三號按鈕。

「誰?」露西的聲音傳來。

「我們。」我說。

「我們是誰?」

「給你帶來晚餐的人,外面很冷。」我說。

門鎖咔塔一聲開了。我們進了公寓,乘電梯上樓。

「這裡的房租應該可以在里士滿租一套樓頂公寓了。」馬里諾說。

「月租一千五百美元,兩室。」

「老天,珍妮特怎麼負擔得起?聯邦調查局給她的年薪頂多四萬吧。」

「她家有錢,」我說,「此外我就不清楚了。」

「說真的,最近我真不想提這些事。」電梯門打開,他搖著頭繼續說,「當年我剛在新澤西州當上警察時,一千五百美元就夠活一整年了。那時候犯罪還不像現在這麼猖獗,人心淳樸,即使在我住的那個窮人區。如今呢?瞧瞧你手上那個先被割傷又被焚屍的可憐女人,等這個案子處理完了,下一個受害者又會出現。這就好比推著大石頭上山的那個神話人物,叫什麼名字來著,每當快要到達山頂,石頭就又滾了下來。說真的,我們這麼瞎忙究竟有什麼用呢,醫生?」

「如果我們不管,情況只會更糟。」我說著站在一扇熟悉的淡橘色門前,摁響門鈴。

我聽見拉開門閂的聲音,應門的是珍妮特。她穿著聯邦調査局運動短褲和像是學生時代留下的感恩而死合唱團舊T恤,渾身汗濕。

「請進。」她微笑著招呼,安妮·倫諾克斯的歌聲在屋裡回蕩,「什麼東西?好香。」

這是一套兩室兩衛的公寓,十分局促,站在窗邊可以俯瞰P街。每一樣傢具都被大堆的書和衣服掩埋,地板上放著幾十隻紙箱。露西從廚房的櫥櫃抽屜里翻找出叉匙、餐盤和餐巾紙,然後在咖啡桌上騰出一塊空地,接過我手上的紙袋。

「你救了我們一命,」她對我說,「我都要低血糖了。對了,彼得,很高興見到你。」

「見鬼,這裡真熱。」馬里諾說。

「沒那麼糟糕吧。」露西說。她同樣大汗淋漓。

她和珍妮特各自盛了滿滿一大盤食物,往地板上一坐便狼吞虎咽起來。我坐在沙發扶手上,馬里諾則從陽台上為自己搬來一把塑料椅。露西穿著耐克慢跑短褲和緊身短背心,從頭到腳髒兮兮的。兩個人看上去都相當疲憊,我無法想像她們內心的感受。無疑,對她們而言,這是極度難熬的時刻,每清空一隻抽屜、每打包一個紙箱都使心靈遭受又一次衝擊。因為它意味著一段生命的終結或死亡。

「你們住在這裡多久了?三年?」我問。

「差不多。」珍妮特說,一邊叉起一大塊希臘沙拉。

「露西搬走後你會繼續住在這裡嗎?」我問珍妮特。

「至少還會住一段時間。我沒有理由搬走,再說露西也會不時回來。」

「我實在不想提起這個,」馬里諾說,「但嘉莉有理由知道你們的住處嗎?」

兩個女孩沉默著埋頭於食物中。我走向CD機調低音量。

「理由?」露西終於開口了,「這些日子她對我無所不知,還需要理由嗎?」

「但願她不知道,」馬里諾說,「但我們還是得謹慎些,無論你們兩個小丫頭樂不樂意。這種小區很容易潛伏。我總這樣問自己,如果我是剛從療養中心逃出來的嘉莉,去哪裡找露西?」

沒人做聲。

「我想我們都很清楚答案,」他繼續說,「打聽醫生的住處一點都不難,媒體曝光的次數不少了,只要找到她,就相當於找到了本頓。至於你——」他指著露西,「要找你就沒那麼容易了。畢竟嘉莉在牢里待了好幾年,並不知道你搬到了這裡。現在你又要搬去費城,把珍妮特一個人留在這裡。老實說,我很擔心。」

「你們兩人的電話都沒有在電話簿上登記,對嗎?」我問。

「當然沒有。」珍妮特無精打采地撥弄著沙拉。

「要是有人打這棟大樓的電話打聽你們呢?」

「他們應該不會透露這類信息的。」珍妮特說。

「應該不會,」馬里諾嘲諷地說,「是啊,這棟大樓的安全設施完善得不得了,一定有什麼大人物住在這裡,不是嗎?」

「我們要一直坐在這裡談論這些嗎?」看得出,露西有些惱怒,「還是談點別的?」

「就談沃倫頓大火吧。」我說。

「好吧。」

「我去別的房間收拾行李。」珍妮特善解人意地說,因為她隸屬聯邦調査局,並不參與這起案件。

望著她消失在卧室後,我說:「驗屍時發現了一些令人疑惑的現象。受害者是被謀殺的。屋子起火前她就死了,所以人為縱火的可能性更大。關於火災的起因,你那裡有什麼新發現嗎?」

「只有一些數據,」露西說,「唯一的希望是火災模擬實驗,因為我們找不到顯示人為縱火的具體證據,只有些間接依據。我花了不少時間在電腦上操作火災模擬器,得到的預測結果全都一樣。」

「火災模擬器是什麼玩意兒?」馬里諾好奇地問。

「防火工程應用軟體包中的一種,用來進行火災模擬實驗。」露西耐心解釋道,「例如,假設火災的閃燃溫度是攝氏六百度,只要輸入已知數據,包括氣流量、表面積、可燃物數量、起火點、屋內隔板材質、牆壁材質等,就會得出關於這場火災的其他預測結果。可是誰知道,無論嘗試多少種計算方式、程序和軟體,答案都是相同的。那就是,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釋為何這場火災燃燒得如此迅速,而起火點為何會在主浴室。」

「但我們可以肯定那就是事實。」我說。

「沒錯,」露西說,「也許你們知道,那間修建在主卧室旁的浴室相當時尚。如果仔細觀察浴室的大理石牆壁和我們復原的豪華天花板,可以拼湊出一個尖銳的倒圓錐形,它的頂點正好指向浴室的地板中央,也就是原來放著腳踏墊的位置,這表明這一點的火勢相當迅猛。」

「談談這塊關鍵的腳踏墊吧,」馬里諾說,「如果它被點燃,會起什麼樣的火?」

「慢火,」露西回答,「大約兩英尺高。」

「這與推測不符。」我說。

「有一點很重要,」她繼續說,「從腳踏墊正上方天花板的損毀程度判斷,起火點躥起的火焰至少髙達八英尺,溫度達到八百度,將天窗玻璃都溶化了。大約百分之八十八的縱火案都是從地板引燃的,換句話說它的輻射熱通量……」

「輻射熱通量又是什麼玩意兒?」馬里諾問。

「轄射熱以電磁波的形式存在,從火焰中心均勻地向四面八方放射,溫度可達三百六十度。明白了嗎?」

「明白。」我說。

「此外火焰也會放射熱能,就是熱氣體,它們比空氣輕,因此會上升。」精通物理的露西繼續說,「換句話說,就是會形成對流熱傳遞。在火災發生初期,熱傳遞主要以對流形式從起火點上升,具體到本案中就是從地板。但燃燒一段時間後,熱氣煙霧層逐漸形成,主要的熱傳遞形式就變成了輻射。我推測,淋浴間玻璃門倒塌並壓在死者身上就發生在這個階段。」

「屍體呢?」我問,「火災發生期間屍體處於什麼狀態?」

露西從紙箱上抓起一張橫格紙,又拿起一支筆畫出一個帶有浴缸和蓮蓬頭的浴室草圖,一束細窄的火焰從地板中央直衝天花板。

「如果火災能量強大得足以讓火焰直達天花板,它的輻射熱通量自然也非常高,屍體無疑會被嚴重毀損,除非有屏障為它遮擋火焰。但遮擋物必須能夠吸收輻射熱和熱能,例如浴缸或淋浴間的門,使屍體上的許多部位得到保護。同時,我認為屍體和起火點間應該隔有一定距離,也許一英尺,也許一兩碼。」

「我也想不到其他可能,」我表示贊同,「顯然正是由於某種東西的保護才使得屍體沒被完全燒毀。」

「沒錯。」

「可點燃那樣的大火,怎麼可能不用任何助燃劑?」馬里諾說。

「我們只能猜測是某種實驗用品導致的,」露西說,「你知道,既然屋內的可燃物數量不足以燃起這樣的大火,那麼一定存在某種添加劑或改良劑助燃,這就進一步增加了人為縱火的可能性。」

「你們做財產調査了嗎?」馬里諾問。

「斯帕克斯的絕大多數財產記錄都燒毀了,但老實說,他的會計師和理財顧問幫了大忙,目前沒發現財務方面的問題。」

這話讓我鬆了口氣。截至目前,這起案件的所有線索都無法證明肯尼斯·斯帕克斯就是受害者,甚至對他相當不利。但令人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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