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我們開車到布羅德維爾路的漢堡王買了特大號漢堡和薯條。天色已暗,極冷。迎面的車燈刺痛我的眼睛,再多止痛藥都無法緩解此刻的心悸和太陽穴的炙痛。租來的黑色福特LTD汽車大聲播放著露西帶來的一張CD,載著我們疾駛過沃倫頓。

「這是誰的歌?」我略帶不滿地問。

「吉姆·布里克曼。」她笑著說。

「還不錯,」我在長笛和鼓樂的嘈雜中大聲說,「很有本土風情。但可以關小聲些嗎?」

她沒有調低聲量,反而開得更大聲了。

「戴維·阿肯斯通,《風中之魂》就是他唱的。你應該更開放些,姨媽。現在這首是《命運》。」

露西風一樣地飆車,我的思緒開始飄飛。

「你越來越古靈精怪了。」我想到了黑夜裡的狼和營火。

「他的歌大多演繹關於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和自我找尋,非常積極。」她說。音樂激越起來,加進了吉他聲。「你不覺得很貼切嗎?」

她這一連串解釋讓我忍不住大笑,露西似乎能洞察一切。老實說,這音樂的確能夠撫慰人心,我感覺心情平和明朗了許多。

「你怎麼看待這起案件,姨媽?」露西忽然開口,「我是說,你內心的真正看法。」

「現在還很難說,」我以談論公事的語氣說,「我們還不能推斷有人或某個女人曾待在他的屋子裡。」

「蒂恩已在考慮縱火的可能,我也這麼認為,」她若無其事地說,「奇怪的是,有幾個地方我們認為派比應該有反應,可它似乎聞不出什麼。」

「比如主卧或者一樓?」

「對啊。可憐的派比,累得氣喘吁吁,吃都吃不飽。」

那隻拉布拉多犬從小接受食物獎勵訓練,學會了偵查煤油、汽油、打火機油、油彩稀釋液、各種溶劑和燈油等石油烴類化合物。這些油類都可能被縱火者拿來使用,只需一根火柴就足以引燃。它們會被火焰燃燒時產生的熱浪驅趕、流動,被布料、床褥或地毯吸收,滲入傢具蓋布和底板縫隙。因為它們不溶於水,且不易被清洗乾淨。因此,如果派比沒發現任何感興趣的氣味,現場很可能根本沒用助燃劑。

「重要的是儘快確定屋內究竟有多少物品,以便計算可燃物的數量。」露西說。音樂轉為小提琴和弦樂協奏曲,鼓聲亦變得哀傷。「然後,才能查出這場火災的真正原因和發生過程。」

「在屍體上發現了熔化的鋁和玻璃,大腿和小臂等沒被玻璃門板遮護的部位也都有嚴重燒傷,這樣看來,火焰撲向受害者時,她應該躺著,也許正躺在浴缸里。」我說。

「這樣的大火竟然會從鋪著大理石地板的浴室燒起,有點不可思議。」我的外甥女說。

「電線走火呢?有這種可能性嗎?」我問。紅黃色霓虹燈招牌在前方一英里處亮起,是我們即將投宿的汽車旅館。

「那棟宅邸的電力系統相當完善。火燒向電線時,絕緣體會受熱分解,導致接地線相互聯結。電路中斷,電線產生電弧,斷路器就會開啟,」她說,「無論是否有人蓄意縱火,我認為都應該是這種情況。但也很難說,還有許多疑點必須弄清楚,當然化驗室也會協助調查。但不管火災是如何引起的,火勢蔓延得都非常迅速,這一點可以從地板上得到判斷。嚴重燒焦和沒有火燒痕迹的木板界線分明,這表明火勢非常迅猛。」我記起屍體附近的地板,正如她所說,表層焦黑嚴重起泡,顯然不是緩慢燜燒的結果。

「一樓的地板呢?」我對這起案子的疑惑逐漸加深。

「可能也是如此。另外,消防車在火警偵測器響起後十七分鐘內趕到,卻發現火勢已不可阻擋,這也足以證明火燒得很猛。」她略加思索,又接著說:「可浴室,還有她左眼肌肉組織疑似出血的現象又是怎麼回事?也許她當時正在洗澡或淋浴,吸入過多一氧化碳昏倒,因此撞傷了頭部?」

「她被燒死時衣著相當整齊,」我提醒她,「還穿著靴子。要是你在洗澡或淋浴時發現起火,會來得及穿那麼多衣服嗎?」

露西將音響開得更大聲,並調成重低音模式。鼓聲中夾雜著打擊樂的脆響,讓我沒來由地想起熏香和沒藥樹脂。我想和本頓躺在陽光下小憩,想沿著清晨的海灘漫步,讓海水漫上腳面。我憶起最後一次與肯尼斯·斯帕克斯見面的情景,想像他的屍體被發現時會是什麼模樣。

「這首是《獵狼》,」露西說著將車子開進白色磚砌的舒爾食品市場,「說不定那就是我們的目標,嗯,一隻大惡狼。」

「不,」停車時我說,「我們要找的是火龍。」

她穿上耐克運動外套,試圖遮住佩戴的槍支和制服。「就當你沒看到,」她說著打開車門,「要是蒂恩知道了準會把我踹到月球上去。」

「你被馬里諾帶壞了。」我說。馬里諾向來不守規則,所有人都知道他經常開著那輛沒標誌的警車買啤酒回家。

露西進了商店。我不知她腳上的臟靴子、綴滿口袋的藍色舊長褲和那身強烈的焦燒味瞞得了誰。我坐在車裡等著,昏昏欲睡,另一首加入牛鈴音的鍵盤樂在車裡迴響。露西拎著半打喜力啤酒回來後我們繼續上路,我的思緒又隨笛聲和打擊樂浮游。忽然一個畫面闖進腦海,令我打了個激靈:我看見白森森的牙齒和如水煮蛋般灰藍色的眼珠,掉落的頭髮像污穢的玉米穗在污水中漂浮,殘骸四周布滿碎裂熔化的玻璃,像細密的網格般籠住死寂的空氣。

「你還好吧?」露西轉頭看著我憂慮地問。

「我大概睡著了,」我說,「沒事。」

約翰遜汽車旅館就在前方公路轉彎處。那是一棟架著紅白色錫制遮陽棚的石屋,前門的紅黃霓虹招牌強調二十四小時無休且備有空調。「房間已滿」的牌子沒亮,對那些急需歇息之地的人無疑是個好消息。我們下車,走向大廳外一塊印著「歡迎」字樣的迎賓踏墊,露西按了門鈴,一隻大黑貓跑了出來,隨後一個圓滾滾的女人不知從哪裡冒出,開門讓我們進入。

「我們預訂了一間雙人房。」露西說。

「明天上午十一點退房,」女人繞到櫃檯後說,「我可以給你們八五折優惠。」

「我們是煙酒槍械管制局的。」露西說。

「小姐,我早就知道了。有位女士先前來過,賬算在她身上。」

門口上方的告示寫著不接受支票但歡迎使用萬事達卡和維薩卡。我意識到麥戈文有多麼神通廣大。

「你們需要兩把鑰匙嗎?」她邊打開抽屜邊問。

「是的,麻煩你了。」

「拿去吧,小姐,房間里有兩張舒服的床。要是退房時我不在,把鑰匙留在櫃檯上就可以。」

「很高興你這麼放心。」露西開玩笑地說。

「當然,每扇門都上了兩道鎖。」

「客房服務最晚到幾點?」露西繼續打趣她。

「直到前面那台可樂販賣機罷工。」女人眨了眨眼睛。

她至少有六十歲,頭髮染成了紅色,雙下巴,棕色滌綸長褲和黃色運動衫緊裹著矮胖的身軀。她顯然對黑白乳牛有特殊嗜好,層架、桌子、甚至牆上都裝飾著許多乳牛雕刻和陶瓷擺設。看到一隻擠滿蝌鈄和小魚的小型魚缸,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自己養的?」

「在後面的池塘里抓的。不久前有一隻蝌蚪還長成了青蛙,卻被淹死了,我不知道青蛙不能養在水裡。」她靦腆笑道。

「我要用一下付費電話,」露西說著打開紗門,「對了,馬里諾昵?」

「大概和其他警察去吃飯了。」我說。

她擱下漢堡王紙袋出去,我猜她可能去給珍妮特打電話了,等她回來我們的特大號漢堡恐怕早已涼了。我倚著櫃檯,瞥見裡面凌亂的桌子上擱著一份本地報紙,頭條正是「報業巨頭農場付之一炬」,還有一張法院傳票夾在桌上諸多關於懸賞緝拿謀殺案通緝犯的通告和強姦犯、盜竊犯和殺人犯的合成畫像中。事實上,福基爾郡是個治安良好的典型地區,居民幾乎沒什麼警惕性。

「希望你晚上不必一個人待在這裡。」我對這女人說。我總是忍不住提醒他人注意安全,無論他是否在意。

「有腌黃瓜陪我。」她深情地提起自己那隻肥胖的黑貓。

「很可愛的名字。」

「如果你把空的腌黃瓜罐頭放在那裡,很快它就會跑過去,把爪子伸進裡面,從小就這樣。」

腌黃瓜正坐在一個房間門口,大概是店員休息室吧,拿它金幣般的雙瞳盯著我,毛茸茸的尾巴輕輕擺動。門鈴聲響起,它有些無聊地望著主人走去應門,讓一個穿著背心、手拿壞燈泡的男人進來。

「又壞了,海倫。」他把燈泡遞交給她。

她到儲藏室找出一盒燈泡,我則在一旁耐心等候露西打完電話。我也想打個電話。我瞟一眼手錶,本頓應該早就到達希爾頓海德島了。

「給你燈泡,大吉姆。」她換回舊燈泡,「是六十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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