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羅布·羅伊治安官是蘇塞克斯郡的傳奇人物,選舉中的常勝將軍。他到過我的辦公室好幾次,我認為他是我認識最優秀的執法官員之一。六點半,我在弗吉尼亞餐廳和他會面,他坐在本地賓客的桌位上,正如字面意思,那是本地人聚集的區域。

在這個鋪著紅格餐布、安置著白色餐椅的狹長房間里,他正吃著煎火腿三明治、喝著黑咖啡,放在桌上的無線電對講機不斷傳出雜音。

「不能這麼做,不行,先生。然後呢?他們就繼續販賣可卡因,就這樣。」他對一個戴著約翰迪爾機械公司的帽子的憔悴男子說。

「那就隨他們去吧。」

「隨他們去?」羅伊伸手去拿咖啡。他頭頂光禿禿的,精瘦的體格一如以往。「你不是認真的吧?」

「當然是。」

「介意我插句話嗎?」我說著拉了把椅子坐下。

羅伊大張著嘴,好一陣不相信我就在他眼前。「哇,真是意想不到。」他站起來與我握手,「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找你啊。」

「恕我失陪了。」另外那名男子向我輕輕揮了揮帽子,離開了。

「別告訴我你是為公事來的。」治安官說。

「還有別的可能嗎?」

受我的情緒感染,他忽然沉靜下來。「是我不知道的事?」

「你應該知道。」我說。

「是嗎,什麼事?你想吃點什麼?這裡的炸雞三明治很不錯。」一個服務員走近時,他說。

「熱茶就好。」我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你好像不太舒服。」

「我難受得要命。」

「是因為病毒的事吧。」

「你不了解情況。」我說。

「我能效勞嗎?」他靠近我,神情專註地說。

「我要替凱斯·普雷森付保釋金,」。我說,「很遺憾,這件事必須到明天才能辦。但我覺得你有必要了解這個人是無辜的,羅布,他被陷害了。他遭到起訴是因為林恩調查員急於逞能,想隨便找個替死鬼。」

羅伊困惑地說:「你也開始替犯人說話了?」

「因為他是無辜的,」我說,「這個傢伙絕不比你我更像連環殺人犯。他沒有躲避警察,甚至很可能根本沒有超速。林恩故意找他的麻煩,還滿口謊言。看他把交通違規的保釋金定得那麼高就知道了。」

羅伊靜靜聽著。

「普雷森有個年老體衰的母親,沒人照顧她,他的工作恐怕也保不住了。我知道林恩的舅舅是公共安全部部長,還當過治安官,」我說,「我也知道這麼做會有什麼結果,羅布。我需要你幫忙。不能讓林恩這麼胡鬧下去。」

這時無線電呼叫羅伊,他推開餐盤。「你真的相信他?」

「是的,我相信。」

「五十一號。」他對無線電說,邊調整著腰帶和槍支。

「有那樁搶劫案的線索了嗎?」一個聲音傳出。

「還在等消息。」

他結束對話,轉向我。「你覺得這男孩是無辜的。」

我再次點頭。「毫不懷疑。犯下肢解案的兇手曾和我在網上交談,而普雷森連什麼是網路都不知道。這起案件還有許多地方令我不解,但請相信我,那些事與這孩子沒有一點關聯。」

「林恩的事你確定嗎?我是說,你必須確定,否則我無法這麼做。」他定睛看著我。

「我必須說多少次你才相信?」

他把餐巾丟在桌上。「這真的讓我很憤怒。」他踢開椅子,「我不喜歡我的牢房裡關著個無辜的人,還有個警察在外面到處誣陷平民百姓。」

「你認識基欽嗎?掩埋場的負責人?」我說。

「當然,我們住過同一間學生宿舍。」他掏出錢包。

「必須有人去找他談談,讓凱斯不至於失業。我們必須把傷害降到最低。」我說。

「相信我,我會的。」

他將錢留在桌上,氣憤地大步走出餐廳。我獨自坐著,繼續喝茶,一邊環顧四周的條紋糖果、烤肉醬和不同品種的花生等陳列品。我頭疼欲裂、皮膚髮燙。不久我在四六〇號公路上找到一間雜貨店,於是停車買牛奶、好時糖漿、新鮮的蔬菜和湯料。

我在貨架間穿梭,推車裡很快堆滿衛生紙、肉片等物品。我拿出一張地圖和普雷森給我的地址。他母親就住在距公路不遠的地方,我到達時她正在睡覺。

「哦,打擾了,」我在門廊上說,「我不想吵醒你的。」

「哪一位?」她拉開門閂,茫然地凝視著黑夜。

「我是斯卡佩塔醫生,你不必……」

「哪種醫生?」

普雷森太太乾癟佝僂,臉上布滿皺紋,灰白的長髮像蛛絲般飄著,令我想起掩埋場和死醫客殺害的那位老婦人。

「請進。」她敞開大門,帶著些恐懼,「凱斯沒事吧?他沒出什麼事吧?」

「我剛見過他,他很好。」我安慰她說,「我給你帶了些日用品。」我抱著購物袋。

「這孩子。」她搖搖頭,示意我進入那間狹小但整潔的屋子,「我能怎麼辦呢?你知道,他是我的一切。他一出生我就說,『凱斯,就靠你了。』」

她似乎不願讓我察覺她的害怕和難過。

「你知道他在哪裡嗎?」我溫和地問。

我們進入廚房,裡面擺著敦實老舊的冰箱和火爐。她沒有回答,開始整理那些雜貨,忙亂地疊放著罐頭,不小心讓芹菜和胡蘿蔔掉在了地上。

「我來幫你。」我試探著說。

「他又沒有犯錯。」她哭了起來,「我知道他沒有。可那個警察不肯放過他,一直來找他的麻煩,敲我們家的門。」

她站在廚房中央,用雙手抹著臉。

「凱斯說你愛喝巧克力奶,我馬上替你沖一杯,就當是我這個醫生的處方吧。」

我從碗盤瀝水籃里拿了玻璃杯和湯匙。

「他明天就會回來,」我說,「而且林恩調查員大概再也不會來煩你們了。」

她獃獃地瞪著我,好像我是奇蹟的化身。

「我只是來看看你在你兒子回家之前還缺什麼。」我說著把一杯濃度適中的巧克力奶遞給她。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誰。」她終於開口了,「太好喝了,生命中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妙的東西了。」她緩緩地小口啜著,笑了笑。

我簡單說明了我和凱斯的認識經過及我的職業,但她似乎無法理解,而以為我喜歡上了他的兒子,我的工作則是配發醫藥執照。回家的路上,我把音量調大,好讓自己在暗夜的長途車程中保持清醒。長長的夜路中,除了星星不見一絲燈光。我拿起行動電話。

接聽的是溫格的母親,說他病倒了,但還是讓他來接了電話。

「溫格,我很替你擔心。」我關切地說。

「我很不舒服,」他的聲音將他的狀況表露無遺,「我想你也沒法對付流行性感冒吧。」

「你有免疫功能不全的問題。我和賴利醫生談過,他說你的CD4細胞 數量不太理想。」我希望他能正視現實,「把你的癥狀告訴我。」

「我頭痛得要命,脖子和背部也很痛。我上次量的體溫是四十度,而且我一直覺得口渴。」

他的每一項描述都令我心驚,因為這些和天花的早期癥狀完全符合。但更令我驚訝的是,倘若他是因接觸那具屍骸而感染的病毒,為何直到現在才發病,尤其在他身體狀況欠佳的情況下?

「你沒動過辦公室里的那些噴霧吧?」我說。

「什麼噴霧?」

「維他面部保濕噴霧劑。」

他完全沒有頭緒,這時我才想起他當時不在辦公室,於是向他敘述了經過。

「哦,上帝!」他忽然說。我們同時警覺起來。「家裡收到一個,媽媽把它放在廚房料理台上。」

「什麼時候的事?」我驚恐地問。

「我不知道,幾天前吧。到底是哪一天,我不敢確定了。我們從來沒見過那種時髦的東西。想想看,不僅有香味,還能讓你的臉清涼。」

如此說來,死醫客共寄出十二瓶噴霧,而「十二」正是他電子郵件里的信息。如果將我也算在內,「十二」也是我辦公室里全部職員的人數。他若是身在遠方的無名氏,為何連我僱員的人數,甚至連部分人的姓名地址這麼瑣碎的細節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不敢問下一個問題,因為心中已有答案。「溫格,你碰了那個瓶子嗎?」

「碰了一下,只是瞧瞧。」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像是激烈咳嗽時被嗆著了,「它就放在那裡。我只拿起過一次,只是看看。它聞起來像玫瑰的氣味。」

「你的家人中還有誰碰過?」

「我不知道。」

「絕對別讓任何人再碰那個瓶子,明白嗎?」

「好。」他啜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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