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韋斯利送我到辦公室,說他得先去趟里士滿調查分局,晚些時候再找我。我穿過走廊,一邊和下屬互致問候,鞋跟叩擊出清脆的聲響。我進屋時羅絲正在打電話,從她辦公室旁邊的門望去,我的辦公桌一片凌亂。成堆的報告書和死亡證明書在等我簽字,收件籃里是滿滿的信件和電話留言。

「怎麼回事?」她掛斷電話後我說,「好像我一年沒來上班了似的。」

「確實有這種感覺。」

她正用護手霜擦手。我發現我桌邊有一小瓶維他香療面部保濕噴霧,旁邊放著打開的包裝捲筒。羅絲桌上也有一瓶,放在她的凡士林護理霜旁邊。我來回看著這兩瓶維他保濕噴霧,潛意識先於理性活躍起來。一個事實凸顯出來。我緊緊抓住門框。羅絲跳了起來,旋轉椅滑得老遠,她繞過辦公桌向我跑來。

「斯卡佩塔醫生!」

「這東西哪裡來的?」我盯著保濕噴霧問。

「試用品啊。」她一臉迷惑,「寄來好多瓶。」

「你用了嗎?」

她看著我,顯露出憂慮。「剛送來的,我還沒用。」

「別碰它。」我嚴肅地說,「還有誰收到?」

「哎呀,我也不太清楚。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她提高了聲音。

我從辦公室拿來手套戴上,抓起她桌上的噴霧劑,把它層層包裹起來。

「叫所有人到會議室集合,快!」

我跑進走廊到前台下達同樣的指令。幾分鐘內,我的所有下屬,包括穿著工作服的醫生們,全部聚集在一起。有些人氣喘吁吁,大家都疲倦又不安地望著我。

我舉起裝著保濕噴霧小瓶試用品的透明證物袋。

「有誰收到這個?」我掃視著眾人問道。

四個人舉手。

「有誰用了?」我接著問,「我必須確切知道有誰用過。」

前台的一位職員克莉塔害怕地問:「怎麼了?有問題嗎?」

「你拿這噴臉了嗎?」我對她說。

「噴了我的盆栽。」她說。

「馬上把盆栽包起來燒掉。」我說,「溫格呢?」

「在弗吉尼亞醫學院。」

「現在還無法確定,」我對所有人說,「但願我判斷失誤。我們可能遇到產品變造事件了。請不要驚慌,但千萬別碰這瓶噴霧劑。誰清楚這東西究竟是怎麼送來的?」

說話的是克莉塔。「今天早上我最早到辦公室。郵件孔像平常一樣丟進大批警方報告書,還有這些東西。全部是小紙筒郵寄包裝,共有十一個。因為我特地數了一下,看是否夠分。」

「不是郵差送來的,而是直接從大門郵件孔丟進來的。」

「我不知道是誰丟的,但看起來像郵寄的。」

「如果你手上還有其他郵寄紙筒,請全部給我。」我說。

詢問結果是沒人用過,所有試用品全部送進了我的辦公室。我戴上棉質手套和眼鏡,仔細察看這些針對我而來的郵寄紙筒。郵戳表明這是大宗郵件,「廠商樣品」的說明印得很清楚。奇怪的是,這類東西竟會寄給特定收件者。我看看紙筒裡面,發現一張保濕噴霧劑打折券。我舉起它對著光線,注意到邊緣有著不易察覺的糙口,像用剪刀裁剪而非機器切割的那般。

「羅絲?」我大叫。

她走進我的辦公室。

「你那份試用品上的收件人是誰?」我問。

「住戶吧,我想。」她緊繃著臉。

「這麼說只有我這份註明了收件人。」

「我想是的,這太糟糕了。」

「沒錯,的確很糟糕。」我拿起那個郵寄紙筒,「瞧瞧這東西。字母大小全部一樣,郵戳和地址列在同一張卷標上。這我從沒見過。」

「就像是電腦列印的。」羅絲好奇地說。

「我要到街對面的DNA實驗室去。」我站起來說,「馬上聯繫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所,告訴弗奇士波上校我們必須立刻安排一次有他、疾病控制中心和匡提科參加的會議。」

「你想在哪裡開會?」我匆匆出門時她問。

「別在這裡。看本頓怎麼說。」

我出了大樓,繞過我的停車位,穿過第十四街,走進海岸大樓,幾年前DNA實驗室和其他法醫實驗室才遷入這裡。我在前台保安處打電話給部門主管道格拉斯·懷特醫生。她的名字相當男性化。

「我需要一套密閉式供氣系統和頭罩。」我向她解釋。

「到裡面來。」

一條光潔明亮的傾斜走廊通向一排玻璃密封的實驗室,研究人員正在裡面專註於用滴管、凝膠和放射性探針排列出遺傳密碼的序列,藉以確認身份。懷特坐在辦公桌前,對著和我桌上不相上下的大堆公文奮戰,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她是個迷人又堅強的女性,年約四十,非常親切。

「這次你又惹什麼麻煩了?」她微笑著對我說,瞟了眼我手中的袋子,「真不想這麼問。」

「這產品疑似經過變造,」我說,「我想在載玻片上噴一些,但又不能讓它散播到空氣中,或沾染到我和其他人身上。」

「這是什麼?」她站起來,嚴肅地問。

「可能是病毒。」

「類似丹吉爾島上的那些?」

「這正是我擔心的。」

「你不覺得更聰明的做法是送去疾病控制中心,讓他們……」

「是的,道格拉斯,那樣做的確聰明,」我耐著性子解釋,又開始咳嗽,「可沒時間了,我必須立刻知道答案。我們不知道有多少這種東西可能落入了消費者手中。」

道格拉斯的DNA實驗室有幾個密閉式供氣系統,四周圍著生物防護玻璃罩,因為這裡測試的證物是血液。她領我來到一個房間的後側,我們戴上面罩和手套。她又遞給我一件實驗袍,然後打開風扇,將空氣經由高效空氣粒子過濾網吸入面罩。

「準備好了?」我從袋子里取出面部保濕噴霧,「我們得動作快一點。」我拿那個小瓶對著罩子下的一片乾淨載玻片一噴。

「把這浸在濃度為百分之十的漂白劑里,」噴完後我說,「然後得把它層層包裹起來,連同另外十個一起送到亞特蘭大。」

「來吧。」懷特說著走開了。

載玻片幾乎立刻幹了,我在上面滴了Nicolaou染色劑,覆上蓋玻片。懷特拿著漂白劑回來時我已經在用顯微鏡觀察了。她將那瓶維他保濕噴霧浸泡了多次,與此同時,我的頸動脈劇烈跳動著,恐懼聚攏成一片陰暗可怖的積雨雲,出現在顯微鏡下的正是我一直害怕的天花包涵體。

我抬頭看著懷特,她從我的表情已猜出端愧。

「不妙。」她說。

「不妙。」我關掉顯微鏡,拉掉面罩和手套丟進生物廢棄物收納桶里。

我辦公室里的面部保濕噴霧全被空運到了亞特蘭大,同時一則預警信息在全國範圍內發布,警告所有可能收到試用品的人。廠商立刻回收產品,國際航空公司也將派發給商務艙和頭等艙的海外旅行套裝中的噴霧取出。倘若死醫客改造的產品成千上萬,那麼疾病可能傳播開來。這件事極度令人驚駭,一場全球性的傳染病很可能即將暴發。

會議於下午一點在斯泰普爾米斯路上的調查分局舉行。凌厲的風吹落枯黃的樹葉,使得這個午後更添寒意。州旗與國旗在建築正面那高高的旗杆上奮力飄揚。這是棟相當新的磚造建築,樓里的會議室備有視聽裝置,可以讓與會人員看見遠方的談話對象。一位年輕女性坐在會議桌前的控制台上。韋斯利和我拉出椅子,把麥克風挪近些,我們前方的牆上便是影像終端機。

「還有誰會參加?」韋斯利問。這時一位特別探員抱著大疊文件走了進來。

「還有邁爾斯。」特別探員說。邁爾斯是衛生署長,我的直屬上司。「還有海岸防衛隊的人,」他瞥了眼懷裡的資料,「馬里蘭州克里斯菲爾德的分隊長。他會坐直升機來,搭那種大鳥應該會在半小時內到達。」

他話音剛落,我們便隱約聽見遠處一陣螺旋槳的聲響。幾分鐘後,一架堅鷹直升機在我們頭頂轟鳴著盤旋,降落在建筑後方的直升機坪。我不記得海岸防衛隊的搜索直升機在這座城市降落過,甚或低空飛行,在路上的行人看來,那景象勢必十分震撼。馬丁內斯隊長脫下外套,我注意到他穿著突擊隊的深藍色毛衣和制服長褲。地圖在桌上展開,氣氛越發凝重。

控制台上的探員操作著幵關。邁爾斯署長大步走了進來,在我身邊拉了把椅子坐下。他雖上了年紀,但一頭灰發比任何下屬的頭髮都更為濃密,今天那叢亂髮更是向四面八方張牙舞爪。他戴上厚重的黑框眼鏡,眉毛濃黑,更顯嚴厲。

「你似乎不太舒服。」他攤開筆記,一邊對我說。

「被病菌感染了。」我說。

「早知道就不坐在你旁邊了。」他是認真的。

「已經過了傳染階段。」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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