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護士提著電腦走進房間,默默地交給我,然後離開了。我盯著這台筆記本電腦好一陣,好像它會傷人。我坐在床上不停地冒汗,身體卻感覺很冷。

我不清楚有這感覺是因為病菌,還是因為珍妮特告訴我的事讓我的情緒受到了衝擊。露西從小就想當聯邦調查局探員,如今她已是當中極優秀的一員。世界太不公平,她什麼都沒做,唯一的失誤只是在十九歲時識人不明。我急切地想離開這裡去找她,想回家。正要打電話給護士時,她走了進來,是新來的。

「能給我一件乾淨的工作服嗎?」我問。

「我可以給你手術袍。」

「請給我工作服。」

「呃,這有點違反常規。」她皺著眉頭說。

「我知道。」

我把電腦的電源插好,按下開關。

「他們再不快點解決預算難題的話,可能就找不到人來給工作服之類的東西消毒了。」穿著藍衣服的護士不停地說著話,整理我腿上的毯子,「早上報紙才報道,總統說免費送餐服務就要中斷了,環保署沒有妥善處理有毒廢棄物,聯邦法院可能會取消參觀白宮的活動。你想吃午餐了嗎?」

「好的,謝謝。」我說。她則繼續報告著一連串壞消息。

「更別提還有醫療保險、空氣污染、追蹤冬季流行性感冒、篩檢水源是否有隱孢子蟲這些事情。你能待在這裡夠幸運了,說不定下周我們就關門了。」

我根本不去想預算問題,因為我大部分時間都耗在這上面,包括和各部門主管討價還價,在議員大會上炮轟議員。我很擔心一旦聯邦危機上升為全國性議題,我的新辦公大樓的完工將遙遙無期,而目前已很拮据的經費將再度遭到無情削減。死者沒有國會遊說代表,病患們沒有黨派,手中沒有選票。

「你有兩個選擇。」我忽然聽見她說。

「抱歉,你說什麼?」

「雞肉或火腿。」

「雞肉。」我一點都不餓,「還有熱茶。」

她拔掉自己的供氣管線,留我獨自待在靜寂之中。我把電腦放在托盤上,登入美國在線,直接進入郵箱。郵箱有許多郵件,而來自死醫客的都已被第十九小組點開了。我依步驟進入聊天室,點擊菜單,看「法醫」聊天室里有多少人。

無人在線。我進入聊天室,往後靠著枕頭,盯著頂端靜默著一整列圖標的空白窗口。沒人可以聊天,我想到死醫客若見此情形必定會覺得荒謬。我單獨待在聊天室里,意圖豈不再明顯不過?這不正表明我在等人?剛冒出這個念頭,對話窗上便出現一句話,我也開始回答。

昆西:嗨!今天聊些什麼?

斯卡佩塔:政府預算問題。這對你有影響嗎?

昆西:我在華盛頓工作。真是噩夢一場。

斯卡佩塔:你是法醫嗎?

昆西:對啊。我們在一些會議里見過面,有不少共同的朋友。今天沒什麼人聊天,但耐心等總會等到人的。

這時我明白了昆西是第十九小組的秘密探員。我們一直聊到午餐時間,用完餐又繼續聊了一個小時。昆西和我談論著各自在工作中遇到的問題,探討解決之道,聊天涉及了法醫領域可能想到的所有話題。但死醫客並未出現。

我小憩片刻,四點多醒來,僵直地躺了好一陣,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後來才沮喪地恢複清醒。我坐起來,托盤壓著的部位麻木難耐,電腦仍開著放在上面。我再次登入美國在線,回到那間聊天室,這次有個自稱麥迪克斯的人在,我們談論著我在弗吉尼亞用來找尋案件資料和進行統計檢索的電腦資料庫。

整整五分鐘後,電腦里叮地響起一聲音效,悄悄話窗口在屏幕上跳出。我難以置信地盯著死醫客發送的信息,深知聊天室里除了我沒人看見。

死醫客:你自以為很聰明

斯卡佩塔:你是誰?

死醫客:你知道我是誰?我是你一手打造的

斯卡佩塔:我做了什麼?

死醫客:死亡!死亡醫生!你就是我!

斯卡佩塔:我不是你。

死醫客:你自以為很聰明

他忽然安靜下來,當我點擊在線名單時,他已經註銷登錄了。我心臟狂跳,立刻發消息給麥迪克斯,告訴他我剛才被一個人絆住了,可沒得到回應。聊天室里又只剩我一個人了。

「該死。」我悶聲罵了句。

晚上十點,我又試了一次,但只有昆西在,他說我們應該明早再聊,其他醫生都回家了。來看我的還是那位護士,她很和善。她工作時間如此之長且必須穿藍色防護衣來我的房間,這種種不便讓我為她感到委屈。

「新的輪班護士呢?」她替我量體溫時,我問。

「我就是,我們都只能儘力而為了。」

我點點頭。她又開始暗示想休假。

「這裡很難得有實驗室人員住進來。」她繼續說,「也許明天你醒過來,發現這樓里只剩你一個人了。」

「聽你這麼說,我肯定要做噩夢了。」我看著她給我的上臂綁上血壓帶。

「你狀況不錯,這才是要緊事。自從我來到這裡,就不停想像自己感染這種那種病毒。哪裡疼痛或忽然鼻塞——上帝,真要命。你到底是什麼醫生?」

我告訴了她。

「我本來想當小兒科醫生的,後來結了婚。」

「要是沒有像你這樣的好護士,我們的麻煩可就大了。」我微笑著說。

「大部分醫生都不會想到這些,他們喜歡擺架子。」

「有些的確是。」我同意道。

我試著入睡,但整晚都不得安寧。窗外停車場的燈光從百葉窗射進來,我翻來覆去,總是無法放鬆一呼吸困難,心跳始終平緩不下來。凌晨五點時,我坐起來打開燈。幾分鐘不到,護士便來到我的房間。

「你還好嗎?」她疲憊地說。

「睡不著。」

「需要什麼嗎?」

我搖搖頭,打開電腦,登入美國在線,進入聊天室。沒人,我點擊在線名單,想知道死醫客是否還在,在的話又會在哪裡活動。他似乎不在線,於是我開始逛公共聊天室,並加入這些群體。

各種類型的人都可以找到適合他們的聊天室,比如調情者、單身者、同性戀者、土著美國人、非裔美國人,還有愛好各種邪門歪道的人。偏好性奴役、性虐待、群交、獸奸或亂倫的人也能在網路上找到同好,交換經驗,而聯邦調査局對這種種現象完全無能為力,這些行為並不違法。

我頹喪地坐了起來,背靠著枕頭,不知不覺昏睡過去。一小時後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待在一個叫作「藝術之愛」的聊天室里,屏幕上有條信息正靜靜等著我。死醫客找到了我。

死醫客:一張照片勝過千言萬語

我趕緊看他是否依然在線,發現他正悄悄蜷縮在虛擬空間里等待我的出現。我發消息回應他。

斯卡佩塔:你想談什麼交易?

他沒有立刻作答。我盯著屏幕等了三四分鐘,他才回應。

死醫客:我不跟那些接受我毫無保留的付出卻無情背叛我的人談交易,你認為那些人該有什麼下場?

斯卡佩塔:你何不向我說清楚?

一陣沉默。我看著他離開聊天室,一分鐘後再次出現。他想中斷我們的追蹤,對我們的意圖了如指掌。

死醫客:我想你應該知道

斯卡佩塔:我不知道。

死醫客:你會知道的

斯卡佩塔:我看到你寄來的照片了,看不太清楚。你是什麼用意?

可他沒有回答。我腦子昏昏沉沉,我逮到了他,卻無法拖住他,無法讓他在網上多待一會兒。我正感到沮喪時,屏幕上出現一條消息,是小組人員發來的。

昆西:A.K.A.,斯卡佩塔。得和你討論那件案子,那件自焚案。

此時我才知道昆西就是露西。A.K.A指「永遠的凱姨媽」,她稱呼我的暗碼。她一直在守護我,就像多年來我始終守護著她那樣。她在暗示我別輕易動怒,我敲出一行回應信息。

斯卡佩塔:我同意。這案子非常麻煩,你處理得如何了?

昆西:在法庭上看我的表現吧,再聊。

我微笑著註銷登錄,往後倚著枕頭,不再感覺那麼孤單或快要發瘋了。

「早上好!」第一位護士回來了。

「早上好。」我情緒又有些低落。

「再來替你檢查一下。今天感覺還好嗎?」

「很好。」

「你早餐可以選雞蛋或麥片。」

「水果。」我說。

「沒有水果,不過或許可以給你一根香蕉。」

體溫計在我嘴裡,血壓帶箍住我的上臂,她則喋喋不休地說著話。

「外面冷得快下雪了,」她說,「一度。你相信嗎,我的擋風玻璃都結霜了。今年的橡果結得很大,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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