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我的住宅是一棟石造房屋,坐落在溫莎農莊邊緣。農莊是里士滿歷史悠久的小區,擁有極具英國風情的街道名稱及喬治王朝和都鐸王朝時期的莊嚴房舍,也有人將這種房屋稱作豪宅。穿過小區時我看見許多窗戶透出燈光,透過玻璃窗可以瞧見屋裡的傢具和吊燈,還有正在走動或看電視的人。這個城市的人似乎從來不拉窗帘,我是個例外。樹葉紛紛落下,天氣陰冷晦暗。我把車駛進車道,發現煙囪里冒著炊煙,我外甥女露西那輛古老的綠色雪佛蘭巨無霸停在屋前。

「露西?」我關上車門和警報器,喚道。

「我在這裡。」她在屋後回應,那是她最常待的地方。

我繞到書房,放下公文包和帶回家準備熬夜閱讀的公文,這時她忽然從卧室冒出來,一邊套上一件弗吉尼亞大學的亮橘色運動衫。

「嗨!」她微笑著擁抱我。她如此柔情的時刻實在不多。

我摟著她的雙肩仔細端詳,一如以往。

「哦,」她頑皮地說,「接受檢查。」她張開雙臂,擺出讓我搜身的模樣。

「調皮。」我說。

事實上,我希望她能增加一點體重,但她那麼漂亮、健康,赤褐色的短髮柔和淸爽。直到現在,每當我望著她,腦海里依舊會浮現那個早熟、討人嫌、除了我幾乎沒人能夠依靠的十歲小女孩。

「過關了。」我說。

「抱歉我來遲了。」

「再說一次你在忙什麼?」我問。因為她上午給我打過電話,說晚餐時才能到。

「有個司法部長助理要帶著隨從來局裡參觀。依照慣例,他們想看人質救援小組表演。」

我們走向廚房。

「我讓托托和錫人出場。」她說。

他們都是機器人。

「運用了光纖、虛擬實境。很平常的表演,但很酷。我們讓兩個機器人從休伊直升機上跳傘,然後我遙控它們用激光燒破金屬門。」

「你不在直升機上吧?」我說。

「那由男同事負責,我只是在地面湊數。」對於這點她很不高興。

問題在於,露西很想上直升機表演。人質救援小組有五十五名探員,她是唯一的女性,每當他們不讓她做危險工作時,她就會反應過度。而在我看來,她確實不適合做那些事。當然,我這個裁判很可能不夠客觀。

「我覺得你專註於指揮機器人更好。」說話間,兩人進了廚房,「好香啊。你為我這個又老又疲倦的姨媽準備了什麼好吃的?」

「用少許大蒜和橄欖油炒過的新鮮菠菜,還有裡脊牛排,我準備丟在烤肉架上去烤。今天是我每周的牛排日,如果你不吃只能怪你沒口福。我還帶了瓶很棒的酒,是珍妮特和我發現的寶貝。」

「調查局探員竟也喝得起好酒了?」

「嘿,」她說,「我的薪水還不錯,況且我忙得根本沒時間花錢。」

可以肯定的是,她的錢並未花在衣著上。每次見到她,她不是一身卡其工作服就是運動衫,有時是牛仔褲搭配古怪的夾克或鮮艷的休閑外套。她百般嘲笑我送給她的衣服,不肯穿我那些律師風格的套裝和高領衫。老實說,我的身材比起她那健美的運動員體格確實略嫌豐滿,也許我的衣櫥里沒有一件衣服她穿了合身。

多雲的暗沉天空中低懸著一輪明月,露西開始準備晚餐。她從烤馬鈴薯開始,由於這需要一些時間,我們便披上外套,坐在前廊地板上喝酒,一邊閑聊。我們變成同事與夥伴的這幾年來,關係不再像一對母女。這種轉變並不容易,因為在許多案件中她承擔重要任務並教會我許多東西。我有種奇怪的失落感,對於自己在她生命中的角色和影響力不再確定。

「韋斯利要我追蹤美國在線那件事。」她說,「蘇塞克斯郡警察局一定會需要兒童綁架與連環殺人犯調查小組的協助。」

「你認識帕西·林恩嗎?」我想起了林恩在我辦公室所說的話,又開始動怒。

「他聽過我的課,非常討厭,總是喋喋不休。」她伸手拿酒,「真是愛炫耀。」

她斟滿酒杯,然後掀開烤架蓋,用叉子戳了戳馬鈴薯。

「可以吃了。」她幵心地說。

片刻後她端著裡脊牛排從屋後走出,把肉排放在烤架上,一陣滋滋聲響起。「他不知怎麼發現你是我的姨媽。」她繼續剛才的話題,「倒不是說這是什麼秘密。有一次下課後他來問了我一些問題,說什麼我是不是可以指導他、幫他解決一些案件,因為他無法獨立完成任務,諸如此類,你知道的。我覺得他在找麻煩,因為我是個新探員,又是女性。」

「這或許是他這輩子最嚴重的一次判斷失誤。」我說。

「他還問我結婚了沒有。」前廊的燈光映著她的側臉,她的眼神忽然黯淡下來。

「我擔心的是他究竟抱著什麼目的。」我說。

她翻烤著肉排,同時抬頭看著我。「沒什麼特別的。」她無所謂地聳聳肩,因為她向來處在男人的包圍圈中,根本不會在意他們的看法或目光。

「露西,今天他在我辦公室里提到你,」我說,「帶著暗示。」

「關於哪方面?」

「你的現狀,你的室友。」

不管什麼時候談起這個話題或談論方式多麼委婉,她總是顯得沮喪和不耐煩。

「不管真相如何,」她說,烤架上的滋滋聲彷彿呼應著她的情緒,「流言不可能消失,因為我是個探員。真可笑。我知道有些女性即使已經結婚並生了小孩,那些傢伙還是認為她們全是同性戀者,只因為她們是警察、探員、軍人或特工。有些人甚至也這麼看你,理由完全一樣一一因為你的地位、你的影響力。」

「這不是對錯的問題,」我溫和地提醒她,「重點在於你是否會因此受傷害。林恩非常狡猾,會讓人毫無防範之心。但願他只是不滿你的身份,你是調查局探員和人質救援小組的成員,而他不是。」

「我覺得他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露西冷冷地說。

「我只希望這渾蛋不會老想著和你約會。」

「哦,他早就約過我了,至少六次。」她坐了下來,「他甚至約了珍妮特,你相信嗎?」她大笑道,「他在做夢。」

「問題是,他似乎已經達到目的了。」我不安地說,「他像是在搜集各種情報,好用來對付你。」

「那就隨他去吧。」她迅速結束了這場討論,「告訴我今天還發生了什麼事。」

我講了實驗室的發現。我們端著牛排和酒回屋,一邊談論骨頭上附著的纖維和科斯的化驗結果。我們圍坐在餐桌旁,點了根蠟燭,討論著鮮有人用來佐餐的話題。

「廉價汽車旅館的窗帘或許有這種襯墊。」露西說。

「或者傢具罩單之類,因為上面有疑似油漆的物質。」我說,「這菠菜真好吃,你、在哪裡買的?」

「Ukrop超市。要是我家附近也有這樣的商店,我願意放棄一切。這麼說兇手用帘布把受害者包裹起來,然後隔著布把她肢解?」她切著肉排。

「看起來是這樣。」

「韋斯利有什麼看法?」她注視著我。

「我還沒機會找他談。」這樣說並不準確。我連個電話都沒打。

露西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起身,帶回一瓶依雲水。「你打算躲他多久?」

我裝作沒聽見,暗暗希望她別再追問。

「你知道自己在逃避。你在害怕。」

「我們不該討論這個,」我說,「尤其我們難得共度這樣一個愉快的夜晚。」

她伸手去拿酒。

「對了,這酒真好喝。」我說,「我喜歡黑比諾葡萄酒,味道很清淡,不像墨爾樂那麼濃郁。以現在的心情,我不適合喝任何重口味的東西。你選得棒極了。」

她明白我的用意,只是叉起一塊肉嚼著。

「告訴我,珍妮特近況如何?」我另闢話題,「主要在華盛頓特區處理白領階層的犯罪案件?還是最近花了不少時間在工程研究部?」

露西望著窗外的月亮,緩緩搖晃著杯中的酒。「來看看你的電腦有什麼問題吧。」

我清理餐具時,她鑽進了書房。我讓她在那裡獨自待了很長時間,因為我非常清楚她在生我的氣。她要的是全然的坦白,而我從來做不到,無論對誰都是如此。我感到難過,好像每個我愛的人都被我排拒在外了。我坐在廚房桌上,打電話和馬里諾聊了一陣,然後打給母親閑話家常。我煮了壺低咖啡因咖啡,盛滿兩馬克杯帶往過道。

露西正投入地敲擊著鍵盤,她戴著眼鏡,年輕光潔的額頭由於專註而微微蹙起。我放下咖啡,越過她頭頂看著屏幕上的內容。我看不懂,向來如此。

「進行得怎麼樣了?」我問。

顯示器上映出我的臉。她又敲了下回車鍵,開始執行另一項UNIX指令。

「不好不壞。」她不耐煩地嘆了口氣,「美國在線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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