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開車回家時雨勢未減,路況極為糟糕,部分雙向車道因六十四號州際公路上的交通意外而封鎖了。事故現場停滿消防車和救護車,醫護人員撬開出事車輛的門,提著擔架和木板奔走忙碌。玻璃碎片在濕漉漉的路面上閃爍,許多人減緩車速觀望受傷的人。一輛車轉了好幾個圈後著火,另一輛車碎裂的擋風玻璃上染著血跡,方向盤撞得扭曲變形。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不禁暗暗為車裡的人祈禱——無論是誰,我都不希望在停屍間看見他們。

到達卡里鎮後,我在哈斯丁海鮮店前停車。這家裝飾著漁網和魚漂的店鋪出售城裡最新鮮的海鮮。我踏進店鋪,一陣辛辣刺鼻的魚腥味和舊海港的氣味撲面而來,陳列在冰塊上的魚片厚實而鮮嫩。被捆綁著的大螯蝦在水箱里亂爬,而我不會對它們造成任何危險,因為我無法動手烹飪任何活物。我無法牢牢抓住一條魚,要是直接將牛或豬牽到我面前,我甚至會拒絕吃肉。

我正考慮著該買什麼,貝芙從店鋪後面走了出來。

「今天什麼最新鮮?」我問。

「哇,真是稀客。」她熱情地招呼,一邊在圍裙上擦拭雙手,「你大概是唯一冒雨上門的客人了,這麼多魚任你挑選。」

「我沒有太多時間,最好是容易處理並且清淡的。」我說。

她打開一罐辣根,臉上浮現一抹陰影。「我想像得出你的近況,我看了電視新聞。」她搖著頭說,「你一定累壞了,我不知道你怎麼睡得著。我來告訴你如何準備晚餐吧。」

她走向一箱冷凍藍蟹,問也沒問便自顧拿紙盒替我挑了一磅蟹肉。

「丹吉爾島的活蟹,我親自處理的,要是你在裡面發現一丁點兒軟骨或碎殼,儘管來找我。你不是一個人吃飯吧?」她說。

「不是。」

「太好了。」

她朝我眨眨眼。我曾帶韋斯利來過。

她挑了六隻大蝦,剝殼去腸後包裝好,又從收銀台上拿起一罐自製海鮮醬。

「我的辣根調得太辣了,」她說,「你可能會嗆得流眼淚,不過很好吃。」她開始結賬,「大蝦要快炒,幾乎一碰到鍋底就起鍋,懂嗎?冰一下當開胃菜。對了,大蝦和海鮮醬算我送的。」

「你不必這樣……」

她揮手制止我。「至於藍蟹,親愛的,聽好了。把一個雞蛋輕輕打散,加半匙干芥末、少量伍斯特郡辣醬油、四片無鹽蘇打餅,壓碎。一個洋蔥切成細末,如果你夏天買的維達利亞甜洋蔥還有,那就再好不過了。一個青椒,切碎。再加一兩匙香菜,用少許鹽和胡椒調味。」

「聽起來很美味。」我感激地說,「貝芙,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呢?」

「把這些全部混合,捏成圓餅。」她用雙手比畫著,「用中火煎到微黃。搭配生菜沙拉或我做的涼拌生菜,」她說:「照顧男人的胃這樣也應該足夠了。」

對我來說這些確實足夠了。我一到家就開始動手,等我打開音樂、爬進浴缸時,大蝦已冰得涼透。我在浴缸里撒了些據稱可以減輕壓力的香療浴鹽,閉上眼睛,讓散發著怡人芳香的蒸氣滲進所有穴道和毛孔。我想起溫格,內心一陣絞痛,有如一隻亂了節奏的悲傷鳥兒。我開始哭泣。他在這個城市的第一份工作就和我一起,後來離職返校深造。現在他回到工作崗位,卻快死了,這令我難以承受。

七點鐘,我又進了廚房,一向準時的韋斯利正把他的銀色寶馬停在車道上。他穿著先前那件套裝,一手拿著卡布瑞霞多麗白葡萄酒,另一隻手裡是一瓶只剩五分之一的黑林愛爾蘭威士忌。雨終於停了,雲朵已移往其他方向。

「嗨!」我打開門,他說。

「你的氣象側寫真准。」我親他一下。

「總不能白拿人家的高薪不做事。」

「錢都是你家裡的。」我笑著說,他跟著我進屋,「我非常清楚調查局付你多少薪水。」

「如果我在金錢方面像你這麼有概念,就不需要家裡接濟了。」

我直接走到客廳的吧台後去調酒,我知道他愛喝什麼。

「黑林?」我向他確認。

「只要是你調的。你是個厲害的推銷員,已經成功讓我上鉤了。」

「只要你能抽空從華盛頓過來,我隨時伺候。」我說。

我準備了兩杯加冰和蘇打水的酒。然後我們進了廚房,愜意地坐在靠窗的桌邊,開闊的窗戶正對林木茂盛的庭院和河流。我真想告訴他溫格的事和我的感受,但我不能背信。

「我們可以先談點公事嗎?」韋斯利脫下套裝上衣,搭在椅背上。

「我也有公事要說。」

「你先說。」他輕啜一口酒,直視著我。

我告訴了他有人向媒體泄漏消息的事。「林恩是個麻煩人物,而且越來越變本加厲。」

「如果是他走漏的消息——我沒說一定就是他,困難之處在於取得證據。」

「我確信是他。」

「凱,這遠遠不夠。我們總不能光憑直覺就對誰展開調查吧。」

「馬里諾說坊間傳言林恩和本地某位著名電視記者有私情,」我接著說,「她所屬的公司正是得到錯誤消息的那一家,他們以為這起案件的受害者是亞洲人。」

韋斯利沒做聲。我知道他又在考慮證據,他是正確的。我話雖這麼說,但一切畢竟只是猜測。

接著他說:「這傢伙聰明得很。你了解他的背景嗎?」

「一無所知。」我回答。

「他是威廉瑪麗大學的髙材生,獲得心理和公共行政管理雙學位。他的舅舅是公共安全部的部長。」他提供這消息簡直是雪上加霜,「順便一提,這位舅舅名叫哈洛·迪辛,是個品行端正的傢伙。你不能不考慮這情況,除非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否則不該對他提出指控。」

弗吉尼亞的公共安全部部長是州警察局局長的直屬上司,除了州長,沒人比林恩的舅舅權力更大。

「你是說林恩碰不得?」我說。

「我是說,從教育背景可以看出他野心極大。他這種人都是立志當領導、政府首腦或政客的,不會甘心當個警察。」

「他這種人只對自己有興趣,」我不耐煩地說,「根本不在乎那些受害人或尚不知自己親人生死的家屬。他才不在乎誰被殺害。」

「證據。」韋斯利再次提醒我,「請公道點,透漏消息給媒體的人可能很多,包括那些在垃圾掩埋場工作的人。」

我無言以對,但他無論說什麼都動搖不了我的懷疑。

「重要的是儘快偵破這些案件,」他繼續說。「最有效的途徑就是我們所有人都善盡職責,徹底忽略他,就像馬里諾和格里格那樣。緊抓每條線索,繞過一切障礙。」在頭頂燈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睛幾乎是琥珀色,注視著我的眼神無比溫柔。

我推開椅子。「我們擺餐具吧。」

他取出餐盤,開了酒。我把涼蝦盛盤,又在碗里盛了些貝芙的海鮮醬。我將幾顆檸檬切片,用紗布包起,把檸檬汁擠在蟹肉餅上。夜幕低垂,東方天色漸暗,韋斯利和我開始享用大蝦冷盤。

「真懷念這種時候,」他說,「也許你不愛聽,但這是事實。」

我沒說什麼,因為我不想再度引發一場持續數小時的爭辯,耗盡兩人心神。

「總之,」他放下叉子,擱在餐盤上,正如每個注重禮儀的人用餐完畢時所為,「謝謝你。我很想你,斯卡佩塔醫生。」他微笑著說。

「很高興你能來,韋斯利探員。」

我站起來,回以微笑,然後打開爐子,趁他的餐盤尚未見底時在平底鍋里熱油。

「我想說說你收到的那張照片,」他說,「首先,我們必須證實它拍攝的就是你今天處理過的那個受害者。」

「我周一就會舉證。」

「假設確實如此,」他繼續說,「那麼兇手的犯案手法可說有了戲劇性的轉變。」

「在其他許多方面也都有轉變。」蟹肉餅在平底鍋里滋滋作響。

「沒錯。」他說,一邊吃著涼拌生菜,「這一次,兇手簡直無恥至極,簡直就像在昭告我們他犯下的條條罪行。當然,被害者研究也變得不一致了,這倒是件好事。」他說著過來探看我在烹飪什麼美味。

再度坐下用餐時,我自信地說:「本頓,這回犯案的是另一個傢伙。」

他猶豫片刻才開口:「老實說,我也認為不是同一個人,但我不打算將他排除在外,畢竟我們還不清楚他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我的挫折感再度升起。我無法證明,但本能和直覺告訴我事實確是如此。

「反正我認為,這次遇害的老婦人與之前當地或愛爾蘭發生的那些案子沒有關聯,但有人誤導我們相信彼此間有聯繫。我認為這次面對的是個模仿犯罪者。」

「我們會積極展開調查。我想周四就能部署完畢。」他嘗了口蟹肉餅,「真是太美味了。哇!」他眼睛發亮,「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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