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下午,正當驗屍工作快速進行時,馬里諾和本頓·韋斯利一起現身了。此時外部檢驗已告一段落,溫格去吃早已過時的午餐,停屍間只剩我一個人。韋斯利進了門,定睛注視著我,從他的外套看來外面還在下雨。

「你可能還不知道,已經發布特大暴雨預警了。」馬里諾劈頭就說。

停屍間沒有窗戶,我無從得知天氣狀況。

「很嚴重嗎?」我問。韋斯利走近那具殘骸察看。

「嚴重得要是雨再不停,就得開始堆放沙袋了。」馬里諾回答,一邊將雨傘靠在牆邊。

我目前所在的這棟建築和詹姆斯河只有幾條街之隔,幾年前較低的樓層曾經淹水,許多裝有實驗用屍體的桶浮了起來,福爾馬林溶液滲出造成污染,併流進了停屍間和屋後的停車場。

「我應該提前防範嗎?」我關切地問。

「雨會停的。」韋斯利說,好像他有本事側寫天氣。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雨衣,雨衣下的深藍色套裝幾乎成了黑色。他穿著挺括的白襯衫,系著傳統的絲質領帶,一頭銀髮比以往稍長,但十分整潔。他利落的外表使他比平時更為精幹威嚴,但神色卻有些陰鬱,原因並非只在於我。他和馬里諾走向一輛推車,戴上手套和口罩。

「抱歉我們來遲了。」韋斯利說,我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每次一走出屋子電話就開始響。實在很麻煩。」

「不用說就知道是因為她。」我說。

「該死,」馬里諾看著這具殘缺的人體,「怎麼會有人做出這種事?」

「我來告訴你怎麼做的。」我邊割取脾臟切片邊說,「首先找個老婦人,讓她吃不飽喝不足;她生病時,千萬別找醫生,然後朝她的頭部開槍或者重擊。」我抬頭看著他們,「我敢打賭她一定有顱底骨折或其他腦部外傷。」

馬里諾一臉困惑。「她又沒有頭,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的氣管里有血。」

他們湊近去看我描述的現象。

「有一種狀況可能導致這種結果,」我繼續說,「她顱底骨折,血液從喉嚨後方流下,被她吸進了氣管。」

韋斯利仔細看著屍體,神態似已見識過百萬起殘虐和死亡。他盯著本應是頭部所在的位置,好像在憑想像補充。

「她的肌肉組織有出血現象。」我稍作停頓才輕聲說,「這表示她遭到肢解時還活著。」

「上帝。」馬里諾點了根香煙,憎惡地說,「別告訴我這些。」

「我沒說她還有知覺,」我補充道,「肢解很可能在瀕死狀態下進行。不過當時她還有血壓,當然應該已經非常微弱。總之,頸部是這種情形,但手臂和雙腿則不盡然。」

「這麼說他是從頭部開始動手的。」韋斯利對我說。

「沒錯。」

他逐一查看牆上的X光片。

「這與被害者研究得出的特徵不吻合,」他說,「一點都不吻合。」

「這起案件沒有一處是吻合的,」我說,「只有一點除外,就是同樣用了鋸子。另外,我也發現骨頭上有幾處符合刀痕特徵的切口。」

「還有別的嗎?」韋斯利說。我將另一份器官切片放進福爾馬林溶液儲存罐,感覺得到他駐留在我身上的目光。

「她身上感染了某種病毒,可能是帶狀皰疹,右側腎臟部位有兩個疤痕,或許她得過腎盂腎炎,通俗點說是腎臟感染;子宮頸呈拉長狀和星狀,顯示她可能生過小孩;心肌,也就是心臟肌肉,十分柔軟。」

「意思是……」

「毒素引起的,微生物產生的毒素。」我抬頭看他,「我提過,她患有疾病。」

馬里諾四處踱步,從各個角度觀察那具屍骸。「你知道是什麼毒素嗎?」

「從肺部分泌物來看,她患有支氣管炎。目前我只知道這些,她的肝臟情況也很糟糕。」

「因為酗酒。」韋斯利說。

「沒錯。顏色發黃,有腫塊。」我說,「我認為她也抽煙。」

「她瘦得簡直皮包骨。」馬里諾說。

「她沒吃東西,胃像根管子,又空又乾淨。」我向他們展示。

韋斯利從附近的桌旁拉了把椅子坐下,別過頭去沉思。我從頭頂架子上的滾動條拉下一條電線,給斯特萊克電鋸插上插頭,一向最討厭這一步驟的馬里諾趕緊退離驗屍台。他們靜靜地看著我鋸開屍骸的手臂和大腿末端,電鋸發出比牙鑽更刺耳的聲響,一陣骨屑飄揚在空氣中。我把切片分別放進貼有標籤的紙盒,然後說出我一直以來的想法。

「我不認為這起案件和前幾起是同一個兇手犯下的。」

「我也糊塗了,」馬里諾說,「可是它們有兩個相似點。屍體都被肢解,而且都在弗吉尼亞中部被發現。」

「關於他的被害者研究並不一致。」韋斯利說,口罩垂在頸間,「被害者包括兩個黑人和兩個白人,除一名黑人男性外全是女性。都柏林的五名被害者也都屬於不同種族,但都很年輕。」

「所以你不認為他會選擇一個老婦人?」我問他。

「老實說,我確實不這麼認為。但犯罪心理不是機械的科學,凱,不知什麼時候他起了興緻,就會把想法變成行動。」

「這起肢解案不太一樣,四肢不是從關節切斷的。」我提醒他們,「而且,我認為她是穿著衣服或裹著東西時被肢解的。」

「也許這個女人給他製造的麻煩不小,」韋斯利說著扯下口罩丟在桌子上,「也許他殺人的慾望強烈難忍,而她剛好近在眼前,」他望著屍骸,「於是他展開攻擊。但犯案的手法改變了,因為被害者研究忽然有了改變,而這不是他樂於見到的。他讓她至少保留部分衣物或遮蓋物,因為強暴並殺害一個老婦人並非他的本意。而且他首先割掉她的頭部,以免看見她的臉。」

「有強暴跡象嗎?」馬里諾問我。

「很難判斷。」我說,「這裡的工作就快結束了,我得把她送進冰櫃,就像對待之前的其他受害人一樣,然後期待有一天能查出她的身份。我採集了肌肉組織和骨髓作DNA化驗,希望能查出某個符合檢驗結果的失蹤者。」

我其實不抱太大希望,這一點顯而易見。韋斯利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地板上有一小攤從衣服上滴落的水漬。

「我想看看你從美國在線收到的照片。」他對我說。

「對了,這也不太符合兇手一貫的犯案手法,」我說著開始縫合丫形切口,「處理前面幾起案件時我沒有收到任何東西。」

馬里諾表情急切,像是急於趕往某處。「我得去一趟蘇塞克斯,」他走向門口,「要跟我們的獨行俠林恩先生見面,請他好好指導我如何調査兇殺案。」

我知道他倉促離開的真正原因。儘管他總是拿婚姻的話題對我說教,卻不免因我和韋斯利的關係而尷尬,甚至暗暗妒忌。

「可以請羅絲給你看照片,」我用水管和海綿沖洗著屍體,一邊對韋斯利說,「她知道我的郵箱密碼。」

他難掩眼中的失望。我把裝著骨頭切片的紙盒拿到較遠的料理台上,有人會在這裡用稀釋的漂白劑把切片煮沸,徹底去除肉和脂肪。他站在原地觀看、等候,直到我回來。我不希望他走,卻又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我們談談好嗎,凱?」他終於開口了,「我難得見到你,已經好幾個月了。我知道我們都很忙,而現在時機也不恰當,可是……」

「本頓,」我打斷他,「別在這裡說。」

「當然,我沒想在這裡談。」

「反正談再多結果也都一樣。」

「我保證不會。」他瞟了一眼牆上的時鐘,「不早了,不如我就留在城裡,我們一起吃晚餐?」

我猶豫起來,心裡無比矛盾。我害怕見他,更害怕見不到他。

「好吧,」我說,「七點到我家。我會準備些吃的,但別期待會有大餐。」

「我可以帶你去餐廳,我不想麻煩你。」

「我現在最想避免的就是在公共場所露面。」我說。

韋斯利繼續注視著我給掛牌、試管和各種容器貼上標籤,離去時鞋跟重擊著瓷磚地面,我還聽見他在走廊電梯間對某人說話。幾秒鐘後,溫格走了進來。

「我本該早點到的。」他走向推車,套上新鞋套、口罩和手套,「可樓上簡直像動物園一樣。」

「什麼意思?」我從背後解開手術袍,他則穿上一件乾淨的。

「記者啊。」他戴上防護面罩,透過面罩看著我說,「在大廳里。他們的轉播車把整棟大樓都佔領了。」他緊張地看著我,「真不想告訴你,可你已經被第八頻道包圍了。他們用車子堵住你的車尾,裡面沒人,存心讓你出不去。」

我滿腔怒火。「快報警,讓他們把車拖走。」我在儲物室里說,「你來收拾這裡,我上樓想辦法對付。」

我把起了毛球的手術袍丟進洗衣袋,扯掉手套、鞋套和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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