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教堂鐘聲悠揚,窗帘透著明亮的陽光。雖然前一晚我酒喝得很少,卻有宿醉的感覺。賴在床上重新入睡,我夢見了馬克。

等到我終於爬起來,廚房裡充滿了香草和柳橙的香味,露西在磨咖啡豆。

「你要把我寵壞了,以後我該怎麼辦呢?聖誕快樂。」我在她頭上親了一下,注意到料理台上有一包不常見的穀類早餐,「這是什麼?」

「柴郡什錦果麥,特別招待。我把我自己買的帶來了。這個配原味酸乳酪最好吃,不過你家沒有原味酸乳酪,只好用脫脂牛奶加香蕉來代替了。另外,我們還有現榨的新鮮柳橙汁和無咖啡因的法式香草咖啡。我們該打個電話給我媽和外婆吧?」

我用廚房裡的電話撥給母親,露西則到書房聽分機。我妹妹在我母親家,沒一會兒,我們四個都開始聽電話,聽我母親滔滔不絕地抱怨天氣有多糟:邁阿密正有一場猛烈的暴風雨,從聖誕節前夕就開始狂風大作,大雨傾盆,早上則有一陣又一陣的閃電照亮了天空。

「有雷雨的時候不該打電話。」我對她們說,「我們晚一點再打過去。」

「你太神經過敏了,凱。」多蘿茜不客氣地說,「不管是什麼事情,你都從它怎麼害死人的角度去看。」

「露西,告訴我你收到了什麼禮物。」我母親插進來。

「外婆,我們還沒拆禮物。」

「哇,那一下可真近啊。」多蘿茜在嘈雜的靜電干擾聲中喊道,「連燈光都閃了一下。」

「媽,我希望你沒在電腦上開著一個文件。」露西說,「否則你剛才可能損失一筆工作成果。」

「多蘿茜,你記得把奶油帶來了嗎?」母親問道。

「該死,我就知道有什麼……」

「我昨天晚上至少提醒過你三遍。」

「媽,我告訴過你,在我寫東西的時候打電話來說的事,我沒辦法記住。」

「你能想像嗎?聖誕夜,你肯不肯跟我去參加彌撒呢?不肯?你待在家裡寫書,還忘記帶奶油來!」

「我出去買。」

「你倒是說說看,聖誕節早上會有什麼店開門?」

「肯定有。」

我抬起頭,看見露西走進廚房。

「我真不敢相信。」她小聲對我說,我母親和妹妹仍然在爭執不休。

掛上電話,露西和我走進客廳,一切又恢複到弗吉尼亞州的寧靜冬日早晨,光禿禿的樹木紋絲不動,陰影下的處處積雪潔白無瑕。我是不可能再回邁阿密住了。四季更迭就像月亮的盈虧,對我來說是一股能影響我、改變我觀點的力量。我需要每一個分明的季節帶來的新意,需要季節轉換之際的微妙變化——經歷寒冷的短暫白晝才更能感受春日早晨的美。

露西從外婆那裡得到的禮物是一張五十元的支票,多蘿茜送的也是錢。我相當慚愧地看著露西拆開我送的那個封套,又拿出另外一張支票來。

「送錢好像很沒誠意。」我抱歉地說。

「對我來說不會,我就想要錢。你相當於幫我的電腦添購了內存。」她遞給我一個沉重的小禮物,用紅銀相間的包裝紙包著,我打開盒子,剝開一層層薄薄的襯紙,臉上的表情讓她忍不住欣喜之意。

「你可以用它來記錄出庭的日程。」她說,「和你那件機車夾克很配。」

「露西,這真是太漂亮了。」我摸著記事本黑色的小羊皮封套,手指撫過打開的乳白色內頁。我想到她來的那個星期天,我讓她開我的車去健身俱樂部,她在外面待到很晚。這個小滑頭一定是去買禮物了。

「這邊還有一個禮物,只是通訊簿部分和明年日曆的補充頁。」她把另一份更小的禮物放在我的膝上,這時電話響了。

馬里諾祝我聖誕快樂,說他要過來把「禮物」送給我。

「叫露西最好穿暖和一點,不要穿緊身的東西。」他煩躁地說。

「你在說什麼?」我感到莫名其妙。

「不要穿緊身牛仔褲,否則她沒辦法把彈匣放進口袋或拿出來。你說她想學射擊,第一堂課就在今天午飯前。要是她沒辦法上,那是她自己的問題。我們幾點吃飯?」

「一點半到兩點之間。我還以為你另外有事。」

「是啊,唔,現在沒事了。我大概二十分鐘後到。跟那個小鬼說外面冷得要死。你要不要一起來?」

「不了,我要待在家裡做飯。」

馬里諾來我家的時候,脾氣沒好到哪裡去,他大費周章地檢查我那把橡膠握柄的點三八魯格左輪槍。他壓下拴扣,推開彈倉慢慢地轉,朝每個彈膛里瞧。他拉下扳機朝槍管里看,然後試扣扳機。露西一言不發,好奇地看著他,他則對我用的溶劑造成堆積的殘餘物大發議論,表示我的魯格可能有「突起」,需要剷平,然後開著他的福特車把露西載走了。

他們幾個小時後回來了,臉凍得紅撲撲的,露西驕傲地展示她扣扳機的指頭上磨出的血泡。

「她表現得怎麼樣?」我邊問邊在圍裙上擦手。

「還不壞。」馬里諾說著望向我身後,「我聞到炸雞的味道。」

「才不是。」我接過他們的外套,「你聞到的是肉醬面的味道。」

「我表現得不只是『還不壞』,」露西說,「我只有兩次沒射中靶子。」

「拿空槍繼續練習,到你不會猛扣扳機,記住要讓扳機慢慢向後。」

「我身上的煙灰比爬過煙囪的聖誕老公公還多。」露西興高采烈地說,「我要去洗個澡。」

在廚房裡,我幫馬里諾倒咖啡,他則研究著料理台上擺滿的瑪薩拉乾酪、剛磨碎的帕美森乾酪、煙熏五香火腿、白松露、嫩煎過的火雞肉片,還有其他各種即將成為午飯的東西。我們走進客廳,屋裡爐火熊熊。

「你這麼做實在是太好了。」我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

「一堂課不夠,也許她回佛羅里達之前,我還可以再給她上兩次課。」

「謝謝你,馬里諾,我希望你沒有為改變計畫作太大的犧牲。」

「小事一樁。」他傲慢地說。

「顯然你不打算去喜來登吃飯了。」我試探道,「你也可以帶朋友一起來啊。」

「她有事。」

「她總有個名字吧?」

「坦妲。」

「這名字真有意思。」

馬里諾的臉變成豬肝色。

「坦妲是什麼樣的人?」我問道。

「你想聽老實話的話,她根本不值一提。」他突然站起來,穿過走廊向浴室走去。

關於馬里諾的私人事務,除非他自己想談,我一向很謹慎,不多過問,但這次實在忍不住。

「你跟坦妲是怎麼認識的?」他回來的時候,我問。

「在官方組織的聯誼舞會上。」

「這樣很好啊,出去玩玩,多認識些新朋友。」

「爛透了,如果你真想知道。我三十多年沒交過半個女朋友了,就像有人醒來時,發現自己在另一個世紀似的。現在的女人跟以前不一樣了。」

「怎麼說呢?」我試著控制住笑容,馬里諾顯然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

「不像以前那麼單純。」

「單純?」

「對,就像桃麗斯,我們兩個的關係就不複雜。結果三十年後她突然要分手,我只好一切從頭開始。我去這個舞會是因為幾個同事說服了我。我沒招惹任何人,坦妲就坐到我這一桌了。兩瓶啤酒下肚,她就問我要電話號碼,如果你相信的話。」

「你把號碼給她了嗎?」

「我說:『嘿,如果你想聚聚,就把你的號碼給我,我來打電話。』她問我是從哪個動物園裡跑出來的,然後約我一起去打保齡球,就這樣開始了。事情的結束則是她告訴我的,她兩個星期前從後面撞上了別人的車,被控駕駛不慎,想讓我幫她擺平。」

「真遺憾。」我從聖誕樹下拿來他的禮物,「不知道這能不能幫你改善社交生活。」

他拆開禮物,是一副聖誕紅的吊褲帶和一條搭配的領帶。

「很棒,醫生,老天。」他站起身很不高興地嘟噥著,「該死的利尿劑。」說著又上廁所去了。幾分鐘後,他回到壁爐旁。

「你上次做健康檢查是什麼時候的事?」我問。

「兩個星期以前。」

「結果呢?」

「你說昵!」

「你有高血壓。」

「可不是嘛。」

「你的醫生是怎麼跟你說的?」我問。

「說是高壓一百五,低壓一百一,還有該死的前列腺肥大,得吃這些利尿劑。我老得跑廁所,總覺得想小便,可是有一半的時間都尿不出來。他說如果情況沒改善,就給我割一刀。」

所謂的割一刀就是經尿道前列腺切除術,不是什麼大手術,不過也沒什麼好玩的。我很擔心馬里諾的血壓,他是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