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那晚我生起爐火,坐在壁爐前喝蔬菜湯。屋外雨雪交加,草地凝了一層白霜,山杜鵑的葉子卷得緊緊的,月光映著冬季光禿的樹木枝幹。我關了燈,拉上落地玻璃窗前的簾幕。

這一天耗盡了我的氣力,就像有某股貪婪的黑暗力量把我靈魂中的光亮都吸得一千二凈。我感覺到一個名叫海倫的獄警那雙具有侵略性的手,聞到那些曾經關著滿心仇恨、毫無悔意之人的小房間里的臭味。我記得我在新奧爾良一家酒吧里拿起幻燈片對著光看,那時美國法醫學科學院年會正在該市召開。羅比尼·納史密斯的兇殺案當時仍未偵破,那些在四旬齋前狂歡節作樂的人掀起一波波嘈雜,同時討論著她的遭遇,這一切讓人有種莫名的可怖之感。

一般認為她是在自家的客廳里遭到毆打與凌虐,然後被刺死。但最令人震驚的還是華德爾在她死後的行為——他那種不同尋常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儀式。她死後,他脫下她的衣服。就算他強暴過她,也找不出任何跡象。他似乎更喜歡去咬,並一再用刀戳刺她身上肉比較多的部位。當羅比尼的同事去她家看她的時候,發現她血肉模糊的屍體靠在電視機旁,頭低垂著,雙臂在身體兩側,腿向前伸直,衣服則堆在一旁。她看起來就像一個血淋淋的如真人大小的洋娃娃,在一場惡魔的遊戲之後被放回原位。

一位精神科醫生在法庭上作證說,華德爾謀殺她之後感到萬分悔恨,可能坐在那裡對著她的屍體講了好幾個小時的話。檢方一位刑事鑒定心理學家的說法則正好相反,認為華德爾知道羅比尼是電視名人,把她的屍體靠在電視機上是一種具有象徵意義的行為。他又一次在電視上看著她併產生幻想,重新把她放回那個讓兩人碰在一起的媒介里。這樣的分析當然表明了他是早有預謀的。隨著時間的流逝,各種無休無止的分析只是讓細節和轉折變得更加複雜。

將那名二十七歲女主播的屍體那樣醜惡地陳列著,就相當於華德爾的特殊簽名。現在,十年之後,一個小男孩死了,而且某人——在華德爾被處決的前一天晚上——在自己的作品上寫下了同樣的簽名。

我煮好咖啡,倒進保溫瓶里拿進書房,坐在書桌旁打開電腦,接連上辦公室里的那一台。我還沒看到瑪格麗特替我列印出來的檢索結果,不過我想星期五快下班時,這份報告就已塞在我電子信箱那厚重得令人沮喪的文件資料里了,但文件本身一定還存在硬碟里。我進入UNIX系統,輸入用戶名和密碼,接著看到閃動的「信件」提示。這表明有郵件,是我的電腦分析師瑪格麗特寄來的。

郵件里寫著:「去看『血肉』文件。」

「真是太糟糕了。」我嘀咕著,彷彿瑪格麗特可以聽見似的。

我進入主目錄,瑪格麗特一向都把資料以及我要的文件備份放在那裡,我打開她命名為「血肉」的那個文件。

文件相當大,因為瑪格麗特將她選取的各種死因的文件,與從創傷記錄中心找到的信息合在一起。不出所料,大部分電腦挑出來的案件都是意外,死者在車禍中或操作機器時失去了手腳或身體組織。有四件是屍體上有咬痕的殺人案,其中兩名受害者被刺死,另兩名被勒斃。受害者中有一名成年男性,兩名成年女性,還有一個才六歲的女孩。我抄下這些案子的編號和ICD一9的編碼。

接下來,我掃視屏幕上一份又一份創傷記錄中心的資料:關於那些存活時間夠長而被送進醫院的受害者。我預料到這些資料會是個問題,果然如此。只有把病人的資料弄得像跟手術室一樣消過毒又沒人味,醫院才會將其公開。為了保密,人名、社會保險號碼以及其他身份資料都被去掉了,沒有聯結點可以供你追蹤某人在救援小組、急診室、警局各部門以及其他單位的文件迷宮內的行蹤。更糟的是,一個受害者的資料可能會同時存在於六個單位的資料庫里,卻沒有橫向聯繫,萬一哪個環節輸入有誤的話,更會令人頭疼萬分。所以,我可能會找到一個感興趣的案子,卻幾乎沒希望能弄清楚受害人是誰,最後是否死亡。

創傷記錄中心可能有些有用的記錄,我做了筆記,然後退出文件。最後,我輸入一系列指令,看我的目錄下有沒有什麼舊的資料、備忘錄或者筆記可以刪除,以釋放硬碟空間。就在這時,我看見了一個我不太明白的文件。

文件名稱是「tty07」,大小只有十六位元組,日期是十二月十六Ft,也就是前天,星期四,時間是下午四點二十六分。內容只有一行令人警覺的字:

我找不到它。

我伸手拿起話筒,撥了瑪格麗特家電話的前幾位又掛斷了。主目錄和其中的文件是保密的,儘管誰都可以進入主目錄下,但若沒有我的用戶名和密碼,不能列出或閱讀主目錄里的文件。除了我之外,應該只有瑪格麗特知道密碼;而如果她進入了我的目錄且找不到什麼,這句話又是對誰說的呢?

不會是瑪格麗特,我邊想邊緊盯著屏幕上那簡短的一行字。

但我想不出來。我想到了外甥女,也許露西懂UNIX。我瞥了一眼手錶,現在是星期六晚上八點多,從某個角度來說,如果發現露西在家,我會覺得難過,她此刻應該出門約會或者跟朋友們在一起。

結果她在家。

「嗨,姨媽。」她聽起來很驚訝,這讓我意識到我好一陣沒打電話給她了。

「我最喜歡的外甥女過得如何?」

「你只有我這一個外甥女,我很好。」

「星期六晚上你待在家裡幹嗎?」我問。

「寫期末報告。星期六晚上你又待在家裡幹嗎?」

一時間我不知如何回答。十七歲的外甥女比我認識的任何人都善於提醒我的處境。

「我在思考一個電腦問題。」最後我說。

「那你可就找對人了。」一點也不謙虛的露西說,「等一下,等我把這些書和東西移開,摸到我的鍵盤。」

「不是個人電腦的問題。」我說,「不知道你懂不懂一個叫UNIX的操作系統?」

「我不會把UNIX叫操作系統,姨媽。這就像把環境叫天氣一樣,事實上環境包括了天氣和其他的一切元素與體系。你用的是AT&T嗎?」

「老天啊,露西,我不知道。」

「呃,你是在什麼東西上運行UNIX的?」

「一台微型NCR。」

「那就是AT&T了。」

「我想可能有人闖進了安全系統。」我說。

「這種事可能發生,但你為什麼這麼想?」

「我在我的目錄下找到了一個奇怪的文件,露西。我的目錄和裡面的文件都是保密的,除非有我的密碼,否則應該沒辦法讀裡面的東西。」

「錯。如果你有根許可權,你就是超級用戶,想做什麼、想讀什麼都隨你高興。」

「我的電腦分析師是唯一的超級用戶。」

「或許。但有根許可權的用戶可能有好幾個,一些當初跟著軟體來的用戶,你根本就不知道。這個要查也很容易,不過先告訴我那個怪文件的事。文件叫什麼名字?裡面有什麼東西?」

「叫做tty07,裡面有一個句子寫著:『我找不到它。』」

我聽見打字的聲音。「你在做什麼?」

「一邊講話一邊做筆記。好,我們從明顯的部分開始。文件的名稱是個很大的線索,tty07是機器的名稱。換句話說,tty07可能是你辦公室里某人的終端機,也有可能是一台印表機。但我猜進入你目錄的人是想發一條信息到那台叫時07的機器上,結果搞砸了,信息沒發成反而建立了一個新文件。」

「寫信息的時候,不就是在建立一份新文件嗎?」我感到困惑。

「如果只是一邊按鍵一邊發送的話就不是。」

「怎麼做?」

「簡單。你現在在UNIX上嗎?」

「對。」

「你打cat>ttyq-」

「等一下。」

「不用管那個/dev-」

「露西,慢一點。」

「我們是故意漏掉dev那個目錄,我敢說那個人就是這麼做的。」

「cat後面打什麼?」

「好,cat>,然後是機器的名稱——」

「請你慢一點。」

「你那台東西應該是486的晶元啊,姨媽。為什麼這麼慢呢?」

「慢的不是那個該死的晶元!」

「哦,對不起。」露西誠懇地說,「我忘了。」

忘了什麼?

「再回來說這個問題。」她繼續說,「對了,我是假設你們有一台叫ttyq的機器。你現在打到哪裡了?」

「還在cat。」我沮喪地說,「然後是>……該死,是那個尖頭朝右的符號吧?」

「對。現在按回車,游標會跳到空白的下一行去。然後你就打你想送到ttyq的屏幕上的東西。」

「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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