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馬里諾的銀色克萊斯勒廂型車內的髒亂程度果不出我所料——如果我會花點時間去想像的話。

后座地板上有裝過烤雞晚餐的紙盒、捏皺的紙巾、好幾個漢堡王的紙袋,和幾個有咖啡漬的杯子。煙灰缸已經塞滿並溢了出來,從後視鏡上垂下一個松樹形狀的空氣清香劑,就跟在垃圾場里灑了點除臭劑的效果差不多。灰塵、絨毛、麵包屑到處都是,擋風玻璃已經被煙霧熏得不透明。

「你從沒把它沖洗一下?」我系好安全帶,順口問道。

「我不再幹這種事了。不錯,這部車是分配給我,但不是我的。他們不讓我下班後或周末時開回家。假設我把車外殼打蠟打到發光,再用去半瓶清潔劑清理車內,結果會怎樣?我不上班時,其他人會用,等我再用時又變成這副模樣。每次都這樣。過了一陣,為了省得大家麻煩,我自己帶頭亂丟。」

車內的掃描儀從一台轉到另一台,警方通訊頻道輕輕地發出噼啪之聲。他從我的大樓停車場內開出。自從他星期一突然離開會議室後,我就沒再聽到他的任何消息。現在是星期三下午,不久前他出人意料地出現在我門口,宣布要帶我去「觀光一下」。

我們的觀光行程其實是重遊各犯罪現場,我猜目的是要我把這些地點牢記在腦子裡。我不能表示反對,這是個好主意,但沒料到他會這樣做。除非他別無選擇,不然怎麼會邀我一同辦案?

「我有幾件事該讓你知道。」他調整車側的後視鏡,說。

「我明白了。如果我不同意去觀光,你可能永遠不會告訴我那幾件我該知道的事?」

「隨便你怎麼說。」

我耐心等待。他把車上的點火器插回去,安頓妥當,可以舒舒服服開車了。

「你可能會有興趣知道,」他開始了,「我們昨天給彼得森作了測謊檢驗,那渾小子通過了。這下可好了,不過他並沒有因此完全洗清嫌疑。如果你是那種說謊如呼吸的瘋子,你就可能通過。他是個演員,說不定還有辦法硬說自己是上了十字架的耶穌基督呢。他的手不但一滴汗也沒流,脈搏跳動得比我們在教堂時還要穩定。」

「這真不尋常,」我說,「要打敗測謊儀很難,幾乎是不可能,不管你是誰。」

「以前也發生過。這就是為什麼測謊結果不能在法庭上當證據的原因。」

「的確,我不會說它絕對不會出錯。」

「問題是,」他繼續,「我們沒有理由拘留他,或不准他離開這城市。所以我派人監視他,看他在工作後做些什麼。像晚上在幹嗎,會不會跳上車到處兜風,找女人睡覺。」

「他還沒回到夏洛茨維爾?」

馬里諾將煙灰彈出窗口。「還要待上一陣,說他太難過了不能回去。他搬家了,搬到費蒙特大道的公寓,說他太太死後他無法再走進那棟房子。我想他會把房子賣掉,倒不是因為需要錢。」他看了我一眼,一時間我看著映在他墨鏡上變了形的我。「原來他太太有一大筆保險金,彼得森可以拿到二十萬。看來他可以專心寫劇本了,不需要擔心生計。」

我沒說什麼。

「關於他在高中畢業後的夏天被控強姦的那檔子事,我猜是找不到什麼有用的資料了。」

「你去查過了?」我知道他查過了,不然他根本不會提。

「原來是他在新奧爾良演戲時和一個女戲迷糾纏不清。我同辦這個案子的警察談過。據他說,彼得森是某齣戲的主角,有個女孩對他很著迷,每天晚上都去看他、寫信給他之類的。有一天她去後台,結果他們到法語區酒吧喝酒。然後呢?清晨四點她打電話報警,歇斯底里地說她被強姦了。他有問題,因為她經檢驗有過性交,精子屬於非分泌型,而他正是非分泌型。」

「案子有沒有上法庭?」

「預審的陪審團判定證據不足。彼得森坦承同她在她的公寓里做愛,但說是兩廂情願,而且是她主動。那女孩被打得很兇,脖子上還有傷痕。但沒人能證明那是不是新傷,是不是彼得森乾的。你看,陪審團只消看他一眼就被說服了。他們考慮到他在演戲,又是女孩先採取行動。彼得森還拿出他在戲院更衣室里收到的信。很顯然,那女孩對他很著迷。何況作證時,他說得人情入理。他說她原本就有傷,她告訴他,那是幾天前她打算同一個傢伙分手時,兩人發生爭執所致。沒有人想辦彼得森。那女孩的道德水平跟條小魚差不多。她不是個爛貨,就是犯了愚蠢的錯誤,白白讓人糟蹋。」

「那類案子,」我平靜地說,「幾乎沒辦法證明。」

「嗯,你永遠不會知道真相。還有一個巧合,」他好像碰巧想起來似的說出一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話,「本頓昨天打電話給我,匡提科的主機在找是誰殺了這些里士滿女人的數據時,找到了一個新線索。」

「在哪裡?」

「沃爾瑟姆,馬薩諸塞州。」他看我一眼,答道,「兩年前,彼得森在哈佛念四年級時發生的。哈佛在沃爾瑟姆東邊二十英里。四月與五月之間,有兩個女人在她們的公寓里被強姦並勒死。兩人都獨自住在公寓一樓,被皮帶和電線綁起來。兇手很明顯經由沒上鎖的窗戶進入,兩次都發生在周末。那兩件案子與在這裡發生的幾乎一模一樣。」

「彼得森畢業並搬判這裡後,那種謀殺停止了沒有?」

「不完全是。那個夏天後來又發生了一起,不可能是彼得森乾的,因為他已經住在這裡,他太太開始去弗吉尼亞醫學院。但第三個案子與前兩案有很多不同。被害人只有十幾歲,住在離前兩件兇殺案的現場大約十五英里的地方。她不是獨住,和一個當時不在的傢伙住在一起。警方懷疑此案是另有其人模仿……有個畜生在報上看到前兩個案子,由此得了靈感。大概一星期後她才被發現,屍體已腐爛到相當程度,根本找不到個洞去查精液。去查兇手的血型或體液都不可能。」

「前兩個案子呢?」

「非分泌型。」他緩緩地說,直視前方。

沉默。我提醒自己全國有幾百萬個男人是非分泌型,而幾乎在每個主要城市,每年都會發生性殘殺案。但這幾個案子的相似程度實在引人關注。

我們轉進一條兩旁有樹的狹窄街道,這是一個新近才開發的小區,那些農場風格的房子大同小異,看得出裡面空間擁擠且建材粗糙。房地產公司的標誌到處可見,還有一些房子正在興建。大部分草皮剛鋪上,小棵的山茱萸和果樹散布其間。

兩條街後左轉是布蘭達·史代普的灰色小屋。她在約兩個月前被謀殺,她的房子還沒有租出或賣掉。大部分人對這種曾有人在此被虐殺的房子毫無興趣,就連兩旁的鄰居也掛出了「售屋」的廣告。

我們停在房前,安靜地坐在那裡,把車窗搖了下來。我注意到路上沒有幾盞街燈,晚上這裡想必非常黑。如果兇手很小心,又穿了深色衣服,沒人會看到他。

馬里諾說:「他是從後面廚房的窗戶進去的。看起來她在九點至九點半之間回家。我們在客廳發現一個購物袋,收據上有電腦印出的時間,是晚上八點五十分。她回家燒了頓晚飯。那個周末很溫暖,我猜她開了窗,讓廚房通通氣。她炒了碎牛肉與洋蔥。」

我點點頭,記起布蘭達·史代普腸胃中的內容。

「煎漢堡與洋蔥通常會起油煙熏臭廚房,至少在我該死的家是如此。水槽下方的垃圾筒里有碎牛肉的包裝紙、義大利面醬汁的空罐子和洋蔥皮,還有個油膩膩的炒鍋泡在那裡。」他停了一下,想了想,說,「一想到她選擇晚飯吃什麼,竟然可能是導致她被謀殺的原因,就讓人覺得很那個,你明白我的意思?如果她吃個烤碎鮪魚或是三明治之類的,就不會要開窗。」

這是偵查兇殺案的人最喜歡反覆思考的問題——假如……假如當初沒進那間強盜抓了店員當人質的便利店買煙,結果會如何?要不是剛好走出房子去清理貓屎盒,他會那麼湊巧遇上屋旁的逃犯嗎?如果沒和情人吵架,一氣之下開車出去,就不會和一個醉酒駕駛者迎面對撞了嗎?

馬里諾問:「你注意到高速公路離這裡還不到一英里嗎?」

「不錯。在你開進這個小區前,有家超市在路角,」我回憶,「如果他是走著來的,他可以把車停在那裡。」

他莫測高深地回答:「嗯,那家超市深夜並不開門。」

我點了根煙,想到一句諺語:一個好警探必須能設想罪犯如何犯案。

「你會怎麼做?」我問,「如果是你。」

「如果我是什麼?」

「如果你是兇手。」

「要看我是那個藝術家殺手馬特·彼得森,還是那種迷上了跟蹤女人,然後勒殺她們的普通精神病人。」

「後面那種,」我平和地說,「我們假設是後面那一種。」

他毫不客氣地對我發出嘲弄的大笑:「你錯了,大夫。你不該問有什麼不同,因為不會有什麼不同。我要說的,是不論我屬於哪一類型,基本上都會做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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