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我對馬特·彼得森碰過洛麗的身體並沒有感到特別驚訝。當你看到有人好像死了,過去碰碰是很自然的反應。很多人都會去摸脈搏,或輕抓肩膀想搖醒那個可能已死的人。但有兩件事讓我不安:第一,這些隱性指紋之所以會被察覺,是因為留下指紋的人手指上有那種會發光的神秘物質,在其他勒殺案中也留有相同的證據。第二,馬特·彼得森的指紋卡還沒有被送入檢驗室,換句話說,電腦之所以會找出他,是因為他已經有了記錄。

我告訴范德我們需要查明彼得森留下記錄的理由,看他是否有犯罪前科。就在這時,馬里諾走了進來。

「你秘書告訴我你在這裡。」他大聲嚷嚷,以此代替打招呼。

他在吃甜甜圈。我看出他是從樓下咖啡機旁的盒子里拿的。羅絲常在星期一早上帶甜甜圈來。他環視四周的機器,隨手把一個信封遞到我面前。「對不起,尼爾斯。」他嘟囔一聲,「不過這個醫生說,她要第一個看。」

范德好奇地看我打開信封,裡面是一個裝著彼得森指紋卡的塑料袋。馬里諾故意給我好看。我一肚子不悅。照一般程序,指紋卡應該直接交到指紋檢驗室,而不是交給我。這種事最容易引起同事之間的不滿,他們以為你企圖侵犯他們的領域,想凌駕於他們之上,事實上你可能壓根兒沒有這種心思。

我向范德解釋:「我不希望這些指紋卡大剌剌地擱在你桌上,讓別人有機會碰到。馬特·彼得森說他回家前曾用過油彩,如果他手上還有痕迹,那些指紋卡上可能也有。」

范德睜大眼睛,他對這一可能大感興趣。「當然,我們可以再用激光來檢查。」

馬里諾陰沉地瞪著我。

我問他:「那把野外求生刀怎麼樣了?」

他從手臂下夾的那一大疊東西里抽出另一個信封。「我正要送到弗蘭克那裡。」

范德建議先用激光檢查一下,然後他又列印出一份NIC112的指紋,也就是馬特·彼得森在他太太身上留下的隱性指紋,交給馬里諾。

馬里諾看了一眼,悶哼一聲。「狗屎。」他抬頭直視我。

他的眼睛裡充滿勝利的笑意。我對他這副德行已很熟悉,料到會出現這種場景。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你看吧,法醫大人,你是讀過幾本書,不過還是我了解人間煙火。」

我可以感到馬特將會受到越來越緊迫的偵查,不過我仍然相信殺他太太的兇手是個我們都不認識的人。

一刻鐘後,范德、馬里諾與我一起進入指紋檢驗室旁一個相當於暗房的房間。一個大洗手池旁的檯面上陳列著指紋卡和野外求生刀。房間內一片漆黑。馬里諾的肥大肚腩好不煩人地碰撞著我的左手腕。在激光之下,墨黑的指紋卡發出陣陣耀眼的閃光,連刀把也是。刀把由硬塑料製成,表面太粗糙,采不到指紋。

在那閃亮的寬刀刃上,有些肉眼看不到的殘餘物,還有幾個范德撒了指紋粉後採集下來的不完整指紋。他彎腰望向指紋卡,用那雙如鷹眼般銳利的專家眼睛迅速比較一番後宣布:「根據初步比對,這是他的,刀把上的指紋屬於彼得森。」

激光關掉,我們再次置身漆黑之中。忽然,頭頂上強光亮起,迫使我們回到令人喪氣的水泥房間和白色塑料桌面之中。

我把護目鏡推到頭上,開始客觀地一件件細數證據。范德還在擺弄激光,馬里諾則點起一支煙。

「刀上的指紋不見得有什麼意義。這把刀是彼得森的,當然會有他的指紋。至於那些發光的殘餘物,不錯,很明顯,當他去碰他太太並按下指紋時,他手上是有某種會發光的物質,但我們不能確定這種物質和我們在其他地方找到的是否一樣,特別是是否和前三件勒殺案里找到的一樣。我們可以試試用電子顯微鏡來掃描。如果走運,顯微鏡能幫我們鑒定這些殘餘物的基本成分,或檢驗其紅外線光譜,查明這種殘餘物與我們在她身上和在以前案子中找到的殘餘物是否相同。」

「你在說什麼?」馬里諾難以置信地問,「你是指馬特手上有種物質,兇手手上也有一種,在激光下看起來一樣,但其實並不同?」

「幾乎所有對激光有強烈反應的物質看起來都很像。」我慢慢地、很小心地回答,「它們門像白色的霓虹燈那樣發亮。」

「沒錯,但大多數人手上並沒有任何會發出白光的東西,至少據我所知是這樣。」

我不得不同意。「大多數人是沒有。」

「這好像是種古怪的小巧合。馬特手上剛好有那種玩意兒,不論那到底是什麼。」

「你說過他回來前在綵排。」我提醒他。

「他是這樣說。」

「說不定我們該去收集他在星期五晚上用過的化妝品,然後拿回來檢驗。」

馬里諾一臉不以為然地瞪著我。

二樓只有幾台個人電腦,我的辦公室里就有一台,它與二樓另一邊的主機聯機,不過就算主機出了問題,我至少可以用它來處理文件。

馬里諾交給我在彼得森家卧室桌上找到的兩張磁碟。我把它們放進電腦,查看目錄。

屏幕上列出一個個文檔或章節的目錄,很顯然,這是馬特·彼得森的論文,主題是美國作家田納西·威廉斯。「他最成功的劇本顯露出在羅曼蒂克的儒雅表面下,一個充滿了性與暴力的挫折世界。」引言的第一段如是開頭。

馬里諾站在我身後邊看邊搖頭。

「上帝,」他哼了一聲,「越來越妙了。難怪那傢伙聽說我們要他的磁碟就嚇個半死,你看看這玩意兒。」

我繼續往下看。

從我們眼前閃過的是成廉斯如何處理諸如同性戀與食人肉等引入爭論的主題,裡面提到粗暴的斯坦利·科瓦斯基,以及在《甜蜜的青春鳥》里被閹割的男妓。我不必有任何透視力就能讀出馬里諾的想法,他的想法與那種八卦雜誌的封面一樣陳腐。對他來說,這分明是色情文字,替精神病人充滿性與暴力的反常幻想火上澆油。如果馬里諾被迫去上戲劇學入門課程,他絕不能分辨現實與舞台的差別。像威廉斯這樣的人,甚或是馬特,創造這類劇本的人本身鮮少會有類似的經驗。

我平視馬里諾:「你覺得怎樣?彼得森是個研究《舊約》的學者?」

他聳聳肩,目光再度轉回屏幕。「嘿,你不能說主日學校會教這個。」

「《聖經》也不教強姦、用石頭砸死人、砍人腦袋或嫖妓。現實中,寫《冷瓶》的杜魯門·卡波特也不是連環殺手,警官。」

他從電腦旁邊走開,坐到一把椅子上。我移動轉椅,隔著寬闊的桌面面對他。通常,他來我的辦公室時,喜歡站在那裡,像塔一般對我當頭罩下。但這次他坐在那裡,我們四目相對。我知道他要在這裡待上一陣子。

「把這玩意兒列印出來如何?看來很適合當成睡前讀物。」他假惺惺地微笑,「誰知道?說不定這個美國文學畸種也套用那個性虐狂薩德的話。」

「 薩德是法國人。」

「管他呢!」

我勉強壓抑怒火。我在想:如果有個法醫的太太被謀殺會怎麼樣?馬里諾往法醫的書房一看,發現一本接一本有關虐殺的案子,會不會覺得挖到了寶貝?

他眯起眼又點了一根煙,深吸一口,直到吐出一線細煙,才說:「看來你對彼得森的印象好得很。為什麼?因為他是藝術家,還是因為他是個炙手可熱的大學生?」

「我對他談不上什麼印象。」我回答,「我對他一點也不清楚,但他不符合勒殺這些女人的嫌犯素描。」

他想了一想。「嗯,我倒是知道他。醫生,你看,我和他談了幾個小時。」他從條紋外套的口袋裡掏出兩卷錄音帶,扔在桌面的記事簿上,就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我掏出煙,也點上一根。

「讓我告訴你我的想法。當時我、貝克和他全在廚房裡,嗯?醫護人員剛把屍體搬走,突然,彼得森整個人完全變了樣。他在椅子里坐直了一點,腦筋清楚,手開始揮來揮去,好像在做戲似的。簡直不可思議。有時候他的眼睛裡滿是淚水,聲音沙啞,臉色陣紅陣白。我在想,他不是在回答問題,是在演戲。」

他往椅背上一靠,鬆開領帶。「我在想,以前我在哪裡看過這等場面。在紐約時我遇過像錢寧·安瑞德那種人。他一身絲質西裝,抽進口煙,連耳朵里也冒得出迷死人的氣息。他的圓滑讓你開始對他特別禮遇,忘記了一個好像不大緊要的細節,就是他一生中幹掉了不止二十個人。還有那個龜公費爾,他用衣架打他手下的姑娘,打死了兩個。但他在那間用來掩飾妓院的餐館裡,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為死去的妓女悲傷不已。他隔著桌子靠近我說:『拜託你找出是誰幹的,彼得,這個人一定是個野獸。噢,試試這種酒,彼得,頂不錯的。』我看得多了。彼得森就像安瑞德或費爾那些龜兒子一樣令人起疑。他在那裡對著我表演。我坐在那裡問自己,這個哈佛寶寶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他以為我是個騷娘們兒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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