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女偵探的密室與友情 第四節

我與艾莎和宮前道別之後,就這麼開車前往「花水苑」。

我們按下靜江居住的七〇六號房門鈴。侄子岡野宏一今天不在,是靜江拄著拐杖迎接我們。

「偵探小姐,査到什麼了嗎?」

「不,目前還沒有。」偵探看向下方,如同迴避委託人充滿期待的視線。「我今天想詳細檢査那間卧室,可以嗎?」

「當然,進來吧。」靜江露出開心的笑容,邀請我們進入她的卧室。

艾莎立刻走向卧室深處、及腰高度的窗戶。那是一扇由兩片玻璃窗交疊的平凡推拉窗。由於是毛玻璃,所以看不到窗外,不過開窗就可以眺望斜前方的美麗沙灘。偵探純真地高聲歡呼:

「美伽你看,『差不多長灘』看得好清楚!」

「是啊。不過你知道嗎?只有你這麼稱呼那座沙灘。」

我們一邊隨口閑聊,一邊仔細檢視窗外扶手。是色調冰冷的褐色扶手,實際上更適合形容為柵欄。宮前刑警說得沒錯,表面很臟,沾滿白色鹽粒與沙子。我試著以食指朝扶手輕輕一抹,指尖立刻沾上臟粉,扶手表面留下抹過的痕迹。

我將指尖朝向好友。「哎呀,艾莎小姐,這是怎樣?你覺得這樣就算是打掃過了嗎?真是的,最近的年輕姑娘連打掃窗戶都不會。」我演起壞心眼的婆婆。

「美伽子婆婆,對不起。」艾莎半打趣地演起被婆婆欺負的媳婦,然後馬上換上正經表情,低聲說:「唔……扶手是這種狀態,確實沒從窗戶逃走,因為一定會留下痕迹。」

「應該也沒辦法從這扇窗子跳到其他窗子或樓頂吧?」

我從窗戶探頭,環視上下左右:「密室果然是密室嗎……」

艾莎不情不願地認同宮前刑警的說法,背對開啟的窗戶。「話說回來,我昨天忘了問一件事。」她說著再度面向委託人。「玄藏阿公過世之前,有沒有哪裡和平常不一樣?比方說打電話給某人,或是害怕某些東西。什麼細節都好,有沒有察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艾莎問完,靜江拄著拐杖歪過腦袋。

「記得外子和平常一樣。前一天晚上,他和宏一一起在家裡客廳吃飯,當時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喝酒喝得很愉快。」

「喔,喝酒啊。玄藏阿公酒量很好?」

「是的,他喝很多。但也常常喝到爛醉令人傷腦筋。」

「這樣啊。那麼,他在過世前晚大概喝到幾點?」

「不曉得。其實我早早想睡,先回卧室休息了,所以不知道宏一和外子實際上喝到幾點。宏一說他們大概喝到十一點,然後就鋪被褥睡覺。偵探小姐,這件事有哪個地方很重要嗎?」

「不,沒有。」艾莎含糊帶過,換個話題。「話說回來,玄藏阿公過世之後,他的遺產由誰繼承?只有阿姨有繼承權嗎?」

「是的。外子的遺產都由我繼承。怎麼了嗎?」

「沒有啦,想說岡野宏一先生或許也可以繼承一部分。阿姨昨天不是說他就像親生兒子嗎?」

「不,你想太多了。」靜江難得一臉嚴肅地說明:「外子過世,宏一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如果偵探小姐懷疑他,你就誤會了。因為宏一當時在門縫封死的門外。」

「——雖然靜江女士那麼說,實際上卻不曉得怎麼樣。」

這裡是七〇六號房旁邊的安全梯。艾莎一步步踩穩水泥階梯下樓,對我透露她的想法。

「我覺得岡野宏一併不是完全沒有殺害玄藏的動機。沒錯,就算玄藏死掉,岡野也拿不到一毛錢,財產是由妻子靜江繼承。但靜江就像那樣體弱多病,而且岡野是她唯一的親人,又是主治醫師。只要方法對了,岡野可以隨心所欲取得靜江繼承的財產……」

「過分。岡野宏一真惡劣,簡直是女人的公敵。」

我腦海中的岡野宏一扯下美麗的面具,露出魔鬼的臉孔。

「我說啊,美伽……」艾莎無奈看著我。「在這種時候,助手應該說『現在斷定還太早,預先下結論是大忌』才對。你怎麼可以自己斷定?」

啊啊,說得也是。「小艾,現在斷定還太早,預先下結論是大忌。」我回想起自己身為偵探助手的職責,如法炮製勸誡心急的偵探。「靜江女士也說過,案發的時候,岡野在門縫封死的門外。直到靜江女士在房內撕掉膠帶,他都進不了卧室。岡野不可能殺害玄藏先生。」

「嗯,不過真的不可能嗎?我總覺得應該有辦法。」

「辦不到啦。要怎麼在門外封室內的門縫?不可能吧?」

我們說著說著走到了一樓。「花水苑」有一座電梯,大樓兩側各有一座階梯。靠近公共玄關的階梯比較多人走,位於相反位置的這座階梯,看起來沒什麼人利用。我抵達一樓之後,提出一個單純的問題:

「明明有電梯,我們為什麼要走樓梯?」

「因為兇手不會搭電梯啊。最近的電梯大多會裝監視器吧?我覺得兇手好歹會注意這一點。」

原來如此。假設某人在七〇六號房行兇,兇手很可能使用這條幾乎沒人走的階梯。就算這麼說,兇手當然沒在階梯留下腳印,但偵探辦案時,親眼檢視現場也很重要吧?我們沿著兇手可能行經的路線,穿過一樓走廊,從公共玄關走出大樓。

「——唔?」我們回到停車場取車的途中,艾莎突然停下腳步。

「小艾,怎麼了?」

「不,沒事。」她聽我問完搖了搖頭,再度踏出腳步。好友回到雪鐵龍駕駛座之後,閉著眼睛沉默不語,似乎在想事情。最後她睜開雙眼,褐色眼眸看向副駕駛座的我,語出驚人。

「宮前確實說得對。」

「什麼意思?」

「密室之謎很難解。老實說,除非認定兇手長翅膀,像是鳥一樣從七樓窗戶飛走,否則根本不可能。」

「不過,兇手長翅膀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呢?」

「嗯,重點來了。我覺得必須換個想法。」

「嗯嗯,換想法之後怎麼做?」

「就是按照宮前說的去做。換句話說,我們雖然完全拿密室沒轍,卻要假裝努力調査過。很簡單吧?」

「咦……?」我不禁語塞。因為我從來沒想過,我信任的好友居然好死不死講出這種話。生野艾莎應該是比任何人都英勇、高尙、大膽、旁若無人又魯莽,卻最討厭拐彎抹角,工作盡心儘力的人。她正因如此才被大家敬畏地稱為「平塚母獅」才對。啊啊,可是她居然……!

我體內深處湧現幻滅、失望、悲傷、灰心,以及激烈的憤怒。這些情緒最後化為憤怒的話語,如同連珠炮從我嘴裡發射。

「什麼?小艾,這是什麼意思?意思是你放棄破案,只想做個樣子?隨便做幾件事敷衍就領酬勞?小艾,你當真?這樣的話,『平塚母獅』還真是墮落。別說是野生的獅子,連家貓都不如。我認識的生野艾莎,不會講這種丟臉的話。高中時代人人害怕的『野生的獅子』,昔日放聲大笑和全校學生為敵的那個你去哪裡了?那隻比公獅還陽剛的母獅已經死了嗎?」

「沒死。現在也還在這裡。」好友以拇指指著自己的臉。「話說,我當年和全校學生為敵?我被討厭成那樣?這事實真震撼啊。」

好友笑著說完,怒氣未消的我繼續說下去。

「算了,小艾,我打從心底對你失望。這樣靜江女士太可憐了。好吧!既然你不想做,我來做吧!對,我做給你看!我川島美伽大人會解開案件之謎,小艾就坐在那裡,乖乖看我大顯身手吧!」

我豪邁放話之後,就這麼順勢「嘿!」的一聲,打開副駕駛座車門衝下車。陽光瞬間從我頭頂直射,柏油路面冒出異常的熱氣。現在是下午兩點整,夏末陽光最烈的時段。

我立刻頭昏眼花,踉蹌回到車上。

「唔,美伽,怎麼了?你不是要去解謎嗎?」

好友露出挖苦的笑容,我儘可能向她逞強:「沒錯,我會做給你看——等稍微涼快一點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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