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偵探不睡覺 第八節

當晚,我與艾莎開著愛車雪鐵龍造訪委託人住處。首度造訪的沼田一美家,是和棚橋家不相上下的豪宅。這麼說來,一美的父親也是公司高層,或許兩人出乎意料地在類似的環境長大。

艾莎朝對講機說明來意,沼田一美立刻開啟玄關大門現身。未婚夫剛過世的她,身穿黑色上衣與裙子悼念死者。

「偵探小姐,請進。這位小姐也請進。」

「我是川島,川島美伽。」我一邊強調自己的名字,一邊跟著好友入內。

一美帶我們進入會客室。屋內寂靜無聲,看來寬廣的空間里只有她與我們三人。她準備了三人份的咖啡,小心翼翼將咖啡杯擺在我們面前。接著坐在我們正對面的沙發,搶先低頭致意。

「很抱歉,似乎為兩位添麻煩了。」

「不,並沒有。」艾莎表情為難。「沼田小姐才辛苦吧。唔……那個,這種時候我該說什麼?」

艾莎像是求救般地看著我,她不曉得該怎麼弔唁。我說句「請節哀順變」並低頭致意,艾莎也輕聲復誦,沼田一美回答「謝謝」後再度低頭。

會客室充斥尷尬的氣氛,艾莎取出褐色信封放在桌上。

「話說回來,關於那件委託,有些照片想給你看看。」

「其實關於這件事……」一美打斷艾莎的話語說:「我應該昨天就說的。既然啟太過世,麻煩取消那件委託,因為如今査出他的秘密也沒有任何益處。」

她向偵探遞出一個白色信封,感覺挺厚的。

「這是您工作到今天的酬勞,請收下。」

非常妥善的顧慮。我想像艾莎迅如疾風伸手拿白色信封的樣子。

但我錯了。艾莎對白色信封看都不看一眼,反倒伸手拿褐色信封。

「哎,別這麼說,看看就好。我拍得挺不錯喔。」

艾莎將十幾張照片並排在桌上。偵探厚臉皮的行徑,使委託人沼田一美露出些許不耐煩的表情。但偵探不以為意,將褐色信封里的照片擺滿桌子。是昨天出入三〇四號房的女子照片,我已經看過好多次,一美不悅地說出和我完全相同的感想:

「老實說,並不是拍得很好。進入屋內時的照片就算了,出來時的照片全部失焦,臉也沒拍清楚吧?」

「是嗎?這樣很夠了。」艾莎拿起一張失焦照片審視。「話說回來,沼田小姐,你對照片上的女子有印象嗎?」

「這個嘛,既然你這麼說……」一美拿起拍得比較好的一張照片,歪著腦袋看著。「似乎挺漂亮的,但我身邊應該沒人長這樣。」

「說得也是。」偵探聽完一美的回應輕聲這麼說,嘴角露出挖苦的笑容。「那當然,你身邊應該沒人長這樣子吧。」

然後艾莎以食指輕彈手上的照片,犀利地說:「因為,照片上的人是你自己。」

會客室的空氣迅速凍結。一美的肩膀微微一顫,照片差點從指尖滑落,艾莎的失控發言使我心跳加速。

「你、你突然說這什麼話?」一美擺出堅毅的態度,像要避免別人看透她亂了分寸。「這張照片上的女子是我?說這什麼蠢話。請看清楚,這個女人哪裡像我?一點都不像吧?」

一美將手上照片伸到偵探面前。照片上的女子確實不像一美。影中人讓人感覺臉蛋細長,口鼻工整。雖然墨鏡遮住最重要的雙眼,但應該比一美漂亮。

何況,一美不可能是照片上的女子,我指出這一點。

「小艾,仔細回想一下。我們在樓頂第一次看見這個印花洋裝女子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對,你正在和沼田小姐講手機,那個女子在這時候出現。你結束通話後拍她的照片,當時她沒帶手機。看這張照片也知道吧?她只提著紅色托特包,所以你打手機的對象不是這個女子。對吧,小艾?」

「嗯,美伽說得沒錯。我講手機的對象不是這個女人。」艾莎說著遞出自己手上的照片。「是她,失焦照片上的這個女人。這是沼田小姐,不過臉沒拍清楚就是了。」

「咦,這是沼田小姐?」我指著失焦照片。「那麼,這邊呢?」我指向拍得較好的照片。「咦,怎麼可能?所以兩人不一樣?」

好友以認真的表情,朝瞪大眼睛的我點頭。

「就是這麼回事。說穿了,這是很簡單的詭計。穿相同印花洋裝的兩人對調了。重點在於失焦照片也拍到的這條青色圍巾。美伽,你第一次看見這條圍巾的時候怎麼想?」

「沒怎麼想。只覺得太陽當時快要下山,她才會披上圍巾。」

「我一開始也這麼認為。但後來回想就覺得不對勁。離開三〇四號房的女人,在那個時間點已經殺了人。你覺得這種人企圖逃走的時候會在意氣溫嗎?不可能吧?」

「唔!」好友的犀利指責,使我倒抽一口氣。「聽你這麼說就覺得沒錯。那麼,那條圍巾代表什麼意義?」

「重點來了。如果這條圍巾是圍在脖子上,就是用來遮住半張臉,這樣可以解釋為兇手想蒙面。但是這個女人不是這樣圍,而是披在背上。為什麼?」

「為什麼?」我的反應像是放棄了思考。

「只有一種可能。」艾莎在我面前豎起食指。「這個女人比起遮臉更想遮背,這條圍巾就是為此準備的。」

「為什麼?為什麼兇手想遮背?」

「當然是背上有某種不能見光的東西。你覺得是什麼?」

艾莎將視線移向一美,述說自己的推理。「就是洞。那件印花洋裝背上,開了一個顯眼的大洞。對吧,沼田小姐?」

沼田一美沒有回應,她默默地動也不動,注視半空中。

我在腦中想像背上開洞的印花洋裝。那麼,背上的洞代表什麼意義?另一幅光景立刻閃過我的腦海。

浴缸的全裸屍體。背上插著一把刀。

「不會吧?背上的洞是死者遇刺的時候造成的?所以,換句話說,難道——一開始穿那件印花洋裝的人是……杉浦啟太?」

「沒錯。」艾莎打響手指。「換句話說,進入三〇四號房的女人,這張清晰照片拍到的人是杉浦啟太。」

「我不敢相信。意思是杉浦啟太喜歡男扮女裝?」

「對,這就是他甚至不能告訴未婚妻的秘密。杉浦啟太不是在三〇四號房和別的女人幽會,他自己在那間屋子裡變身為別的女人。他以這種方式暗自享受男扮女裝的樂趣,偶爾打扮成那樣外出,取得不可告人的喜悅。而且昨天周六正是他外出的日子,杉浦啟太在下午一點,以男性外型進入三〇四號房,穿上可愛洋裝、戴上黑色假髮再化妝,完全打扮成女性,然後獨自離開屋子。」

「這是在小艾睡覺時發生的事情……是嗎?」

「看來,只能認定是在這段時間發生的。」

艾莎光明正大地雙手抱胸,沉重點頭。就我看來是坦承認錯的姿勢。

「你耍什麼帥啊?不過,等一下。男扮女裝的杉浦啟太離開之後,三〇四號房肯定沒人。可是小艾用望遠鏡觀察屋子的時候,你好像說窗帘後面有人?」

「對。杉浦離開之後,三〇四號房也並非空無一人。某人以複製鑰匙溜了進去。」

偵探說著指向眼前的委託人。沼田一美堅持不說話。我驚聲詢問:

「沼田小姐在三〇四號房?可是,沼田小姐是什麼時候進去的?剛好在小艾睡覺的時候溜進去?」

「也有這種可能性,但應該不是。我想她是在我到樓頂盯梢之前,就自己溜進那間屋子守株待兔,想確實目擊未婚夫和情婦的幽會現場。」

「所以,是從早上?」

「沒錯,是從早上!」

「到傍晚五點?」

「到傍晚五點!」

好恐怖的執著,一美對未婚夫的執著原來這麼強。

「沼田小姐躲在衣櫃之類的地方豎起耳朵,打算在聽到女人聲音的時候衝出來。不過,即使杉浦啟太出現在那間屋子,幽會的女性也沒出現。這是當然的,因為打從一開始就沒這個人。後來杉浦外出,三〇四號房鴉雀無聲。沼田小姐大概就暫時走出藏身處,在屋內捜索小三的線索吧。」

「所以你才覺得屋內有人吧?」

「沒錯。就這樣到了下午五點,盡情滿足嗜好、度過短暫美好時光的杉浦啟太回到三〇四號房,沼田小姐這時候在和我講手機,接著就發生悲劇了。沼田小姐應該是在屋內撞見杉浦,你大致可以想像後續進展吧?男方的男扮女裝嗜好被發現、女方非法入侵被發現,展開一場相互批判的大戰。當時兩人應該相當情緒化,或許抓著彼此動粗,這是很可能發生的事。然後,事態終於發展為最壞的結果。」

艾莎再度面向委託人,以平靜的語氣詢問:

「你激動到失去理性刺殺了他。對吧,沼田小姐?」

沼田一美聽到艾莎的詢問,在瞬間張開嘴,卻沒能說出明確的話語。最後,她的雙唇像是貝殼般再度闔上。

艾莎不以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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