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節

掛斷電話,我腳步沉重地向病房走去。每踏出一步,白色的油地氈地板就發出咯吱咯吱的、尖尖的刺耳聲音。

美咲的話有些讓人難以相信。

真樹男真的不是我的兒子嗎?這件事的真相剋文知道嗎?我的各種念頭雜亂無章地交錯著,各種各樣的疑問出現又消失。

黑沼家的人從前就對真樹男總有些疏遠。莫非那是因為他們知道真樹男是克文的兒子,黑沼家的人不是不喜歡我的兒子真樹男,而是在疏遠有著禁忌身世的由貴子和克文的兒子——真樹男。

由貴子的葬禮上,忠男和克文逼問真樹男,是不是也是因為他們知道一些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

由貴子以前曾經跟我說過真樹男的行為。說什麼真樹男經常撒謊,寫些、說些很可怕的事之類的。那時候我沒有聽進去她的話,但是現在回想起來,那也許就是她悲痛的述說。

由貴子被殺的時候,在現場只有真樹男一個人。如果真樹男不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從各種情況考慮。真樹男就是兇手的這種推理是最為合理的。

上了樓梯,我看見克文抱著頭坐在長椅上。弓著腰,低著頭的樣子讓人看著非常心痛。但是我顧不上照顧他的情緒了。

我在克文旁邊坐下,問克文:

「你們究竟想問真樹男什麼事情?」

克文厭煩地抬頭看了我一眼,有點煩躁地回答:「不知道!」

我把臉湊近克文的耳邊,放輕聲音:「我知道真樹男不是我的孩子。」

一聽到這句話,克文睜大了雙眼,擠出艱澀的聲音:

「你,你說什麼!」

「由貴子告訴我了。真樹男是大哥你的孩子,對吧?」

「由貴子告訴你的?」

「嗯,由貴子生前曾經對我坦白過。」

克文猛搖頭。,「你別說傻話!」

克文明顯動搖了。我又編了個謊話給他最後一擊。

「我開始也不相信。所以前些日子拜訪黑沼家的時候,把大哥吸過的煙頭帶回去做了DNA鑒定。鑒定的結果,真樹男是克文大哥的兒子。」

克文臉色發青、顫抖著嘴唇,最終全身失去力氣一樣垂下了肩膀。

「你竟然連那個都做了……」

不會錯。真樹男是克文的兒子!

對這個過於突然的事實,我腦子裡像是有一股黏性液體被攪和得亂七八糟。我等情緒稍微穩定一點,又問克文:

「外祖母和岳父,那時候是打算千什麼?」

克文放棄了似的嘆了口氣,緩緩地開口了。

「並不像你想的那樣,我們沒打算責怪那孩子。前段時間你們回來的時候,由貴子說了一些話,像是知道自己會死。大家很吃驚,再三追問,但是由貴子什麼也沒說。只是,她說越來越不明白真樹男了。問她怎麼了,她說真樹男最近很奇怪。有這麼說自己兒子的嗎?本來真樹男就是個可憐的孩子。鈴奶奶這麼罵了由貴子後,由貴子說:『如果我不久死了的話,你們要知道我一定是被人殺死的。』」

「她說了會被誰殺死嗎?」克文搖搖頭。

「她什麼也沒回答。只說『真樹男知道兇手是誰』。」

克文的話跟美咲的話基本一致。

「所以你們是想從真樹男那兒問出點什麼,是嗎?」

克文輕輕地點了幾下頭,後悔地扭曲著面孔。

「今天打算趁你不在的時候,好好問問真樹男的。結果,奶奶跟爸爸都被殺死了。」

「但是,你跟由貴子是什麼時候……」

我輕聲一問,克文大大地吐了口氣。

「我想你應該也記得,結婚前由貴子曾經流產過,對吧?」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握住了似的陣陣發痛。那是我跟相原智惠美交往的事被由貴子發現時候的事。

「是的。」

「由貴子因為那件事非常恨你。結婚後不久,有一次由貴子一個人回老家來了。」

「是嗎……」我不記得有這件事,大概她把回老家的事隱瞞了。

「那時候,由貴子跑來跟我商量。聽她說是想要向你報復。我從以前就喜歡由貴子。安慰由貴子的時候,安慰著安慰著,明知道這是大逆不道,我還是跟由貴子有了關係。過了不久,我聽說由貴子有了身孕。我沒想到會是我的孩子,但是真樹男出生的時候驗了一下血型,我才知道他是我的兒子。」

我想起由貴子說過沒有驗真樹男的血型。儘管我要她驗一下,不知為何她不怎麼積極。

克文像是要甩掉這禁忌的回憶似的,用力搖搖頭。

「不用說,這件事在黑沼家成了大問題。鈴奶奶甚至說要把我跟由貴子從黑沼家趕出去。雖然經過父親的說情事情總算平息下來了,但是他們命令我們絕對不能讓黑沼家以外的人知道這件事。當然對你也是。我跟由貴子當然不能夠反對。於是真樹男就當做是你跟由貴子的孩子。」

由貴子跟黑沼家保持距離,是不是因為真樹男的父親克文在那裡呢?

「因為真樹男是克文大哥的孩子,所以黑沼家的人對真樹男有點兒像是劃清界限似的,對嗎?」

聽我這麼問,克文默默地點了點頭。

真樹男輪廓清晰,不太像由貴子。我一直以為那正是他是我兒子的證明,但是現在知道了真相再看,真樹男的大眼睛、鼻子的形狀,比起我更像克文大哥。

最後,克文同情地看著我,低下頭。

「當然,我知道我做了對不住你的事。真的對不起。」

我無法恨克文或是由貴子。歸根結蒂,原因是我的花心。由貴子想要報復我的心情也不是不能明白。

由貴子大概一直瞞著我被罪惡感煎熬著吧。她托美咲帶話給我,擔心我的安危,也許就是因為她想贖罪的心情。

「由貴子還有沒有說其他什麼?比如說真樹男有點可怕什麼的……」

克文訝異地看著我。

「由貴子為什麼要怕真樹男?雖然真樹男是社會不能接受的孩子,但對由貴子來說是她可愛的兒子。你是因為知道真樹男不是你的兒子,所以才這麼說的嗎?」

「不是的。不是這回事。我只是有幾件事有點在意……」

我總不能把美咲的話原原本本地說給克文聽。

「你說清楚。在意什麼?」

「由貴子的事和這次的事,從各種情況來看,最可疑的是真樹男。」

「你,你說什麼?」克文說著現出怒色。

「夠了!今天我陪著真樹男。你回家隨便找個地方睡。由貴子死的時候,我們甚至商量過收養真樹男。如果你對真樹男沒感情的話,以後我照顧真樹男,就算他的出身有問題,真樹男也是我唯一的兒子。如果要被你疏遠的話,我自己帶他。」

「由貴子說真樹男有點奇怪,是不是有什麼原因……」

我還沒說完,克文斬釘截鐵地說:

「如果你這麼討厭真樹男的話,我跟你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我會把這件事慢慢告訴真樹男。今天你先回去吧。」

克文發怒對我來說未必都是壞事。因為我有些事想今天去查一下。

我認為由貴子不會沒有證據就害怕真樹男。而且更重要的是。由貴子、鈴奶奶、忠男被殺的現場都有真樹男在。如果真樹男是個成年人,是最應該被懷疑的。

而且真樹男還做了讓我被警察懷疑的證詞。開始我以為他只是把像我的人看成了我,但是換個看法的話也可以看成是在撒謊讓警察來懷疑我。

由貴子曾經說過真樹男總是撒謊。那時候我應該好好聽她說說的。如果真樹男給我看的那個說是被由貴子掐的傷痕也是真樹男自己弄的話……

我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似的,全身發冷。

「怎麼了?」克文懷疑地看著我。

「真樹男就拜託了。有什麼事打我的手機。」

克文點點頭,鬆了口氣似的低聲說著「哦,好的」。

我扔下還想要說什麼的克文,馬上離開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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