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我帶著真樹男出發去N市。
葬禮之後,忠男經常打電話過來。事情就一件:問我跟真樹男什麼時候回N市老家。
忠男差不多每天都打電話過來,像壞了的機器似的重複著問什麼時候來。忠男的這一招除了讓我雙手投降的同時,甚至還讓我覺得有些害怕。
忠男把我跟真樹男叫到黑沼家,是想跟鈴奶奶一起盤問真樹男吧。
雖然要去嚴陣以待的黑沼家讓人很鬱悶,但是我還沒跟外祖母鈴奶奶問好。黑沼家的實權握在鈴奶奶手裡,所以我不能不理會她。雖然由貴子死後,我只想和黑沼家保持最低限度的關係,但我不想觸怒鈴奶奶。
真樹男稀罕地看著車窗外飛快變化著的景色。
「快吧?又能坐新幹線高興吧?」
真樹男高興地笑著用力點點頭。
「但是,我不喜歡去外祖父家。」
我驚訝地看著真樹男。
「為什麼?」
「因為,外祖父不喜歡我。」
「外祖父說過你什麼嗎?」
真樹男不說話了。
「怎麼了?跟爸爸說說看。」:
被我一催,真樹男妥協了似的小聲說:
「外祖父說媽咪被殺是因為我。」
我驚呆了。
「爹地,媽咪死了是因為我嗎?」
真樹男皺著眉,非常不可思議地小聲問。
「沒這回事。才不是真樹男的錯。」
「那麼,外祖父為什麼這麼說?」
不管忠男如何不喜歡真樹男,責備外孫根本不是大人該做的事。
「外祖父因為媽媽死了,很傷心,所以不小心說錯話了。」
「是嗎?」
真樹男的樣子像是並不怎麼信服。
「還有克文舅舅也是,他說沒有我就好了……」
「克文舅舅說過這種話嗎?」
「嗯。」
我第一次見到忠男還有克文的時候並沒覺得他們有多古怪,但是自從由貴子死後,他們似乎變得黏糊糊的讓人厭煩。至少在我不在的時候對真樹男說那樣的話,實在很過分。
我勉強對真樹男笑了笑。
「真樹男什麼都不用擔心。爸爸絕對會保護你的。」
「那,你跟我保證不丟下我一個人?」
「我保證。」
真樹男天真地伸著腦袋在我胸口擦來擦去。
真樹男能依靠的人就只有我了。如果我不在了,真樹男怕是活不下去吧。我溫柔地把真樹男抱過來。
「爸爸盡量不從真樹男身邊走開,但是如果發生了什麼事的話就馬上大聲喊出來,爸爸立刻趕過去。」
真樹男似乎微微露出一絲冷笑,低聲說了句什麼。
「什麼?你剛才說什麼?」
真樹男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
「沒有啊,我什麼都沒說呀。」
「剛才你說了句什麼吧?」
真樹男「撲哧」一聲笑了。
「爸爸真奇怪,我什麼都沒說啊。」
真樹男的臉上,看不到一丁點剛才冷笑的痕迹。
「可能是爸爸聽錯了。」
「聽錯了?」
「就是沒有聲音卻好像聽到了聲音。剛才真樹男什麼都沒說,但是爸爸卻聽見真樹男說話了。」
「這樣啊。」
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失眠,壓力也大得快到極限了,所以才會幻聽似的聽到聲音吧。
「等我們從鄉下回來,去好好散個步吧。」
我溫柔地撫摸著真樹男的頭。真樹男露出放心的笑臉,用力點了點頭。
新幹線到了N站,我跟真樹男坐上開往老家的巴士。真樹男老實地坐著看著窗外。
天氣晴朗。陽光雖然很強,濕度卻很低,涼涼的風從窗外吹進來。
獃獃地望著遠處的群山,我感覺到自己正漸漸緊張起來。一想到就要去黑沼家,不知不覺地臉就緊繃起來。
鈴奶奶就像一個長得像人的妖怪,儘管年紀一大把,現在仍然是黑沼家的中心。忠男雖然也到了可以說是老人的歲數,卻對鈴奶奶俯首帖耳,就連不招人喜歡的克文,在鈴奶奶的面前都乖得像只貓。是什麼使他們如此?越想對鈴奶奶的恐懼越是強烈。
終於,司機廣播已經到了目的地的停靠站。真樹男高興地按了下按鈕,司機自言自語似的做了即將停車的廣播。下了巴士,我們一起往黑沼家走去。
四周儘是水田和菜地。沿路一條小河流淌著,在邊上走過就能聽見潺潺的水聲。一大片水田的對面能看見連綿的群山。已經是夏天,樹木上長得繁密茂盛的深綠色葉子看起來很是鮮艷,但我看來卻帶著些烏黑。
我牽著真樹男的手走著,真樹男動不動就停下來,問我路邊的黃色小花或者飛過的蝴蝶的名字。
「那個蝴蝶叫什麼?」
「那個是黃色的,應該是黃鳳蝶吧。」
「抓起來做成標本的話就會永遠都那麼漂亮。」
我想起《捕蟲歌》第一段的「美麗的蝴蝶做成標本」的歌詞。
「真樹男在哪兒學會標本這個詞的?」
「死了的早希子姐姐啊。」
「真樹男也知道《捕蟲歌》嗎?」
真樹男仰頭看著我,又歪歪頭。
「《捕蟲歌>是什麼?」
「哦,不知道就算了。」
真樹男繼續看著我。
「爸爸,爸爸知道『耳語鬼』嗎?」
「不知道。」
真樹男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微笑著。
「我知道『耳語鬼』是什麼。」
「是個什麼樣的鬼?」
「是個非常可怕的鬼哦。有一天突然出現在人的肩膀上,對他下命令。」
「命令?什麼樣的?」
「它會說咒死這傢伙,殺死這傢伙什麼的,凈是些嚇人的話,就算你說做不了這樣的事,不理它,它也一天到晚在你耳朵那裡念叨『殺死他殺死他』。因為他總說那樣的話,所以被『耳語鬼』附身的人最後就瘋了。」
我吃驚地看著真樹男,但是真樹男帶著得意的表情繼續說著:
「一直聽『耳語鬼』在耳朵邊說話最後瘋掉的人,就會聽『耳語鬼』的話。『耳語鬼』說掐住他的脖子殺死他的話,就會掐死他;說捅死他的話,就會拿刀捅死他。所以……」
我打斷真樹男的話。
「不要說了,真樹男。你從誰那兒聽來這樣的話?這也是早希子姐姐說的嗎?」
真樹男搖搖頭。
「我忘了。」
「這種鬼故事忘掉吧。什麼掐脖子、捅死的,這種話不許說。」
「為什麼『耳語鬼』不能說?爸爸不是也說過有『無影鬼』的嗎?」
「『無影鬼』不會說什麼去殺人之類的話。它只是懲罰不聽話的孩子。」
「『耳語鬼』也沒殺人啊。它只是在耳朵邊上念叨。做壞事的是被它附身的人而已。」
什麼人給這麼小的孩子講這種讓人渾身不自在的故事啊。本來就有些睡眠不足,我開始煩躁起來。
「總之,不許隨隨便便說什麼『殺死』之類的話。說點好的話。」
「好的話?」
「好的話就是好的話。總之,『耳語鬼』的故事再也不要講了。」
「為什麼?」
「因為那不該是小孩子說的話。」
真樹男揚起右邊的嘴角,微微吸了吸鼻子。
「那麼,長大以後就可以說『耳語鬼』的故事了嗎?」
「長大以後的事情,長大以後再去想。真樹男還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能說那麼恐怖的話。」
「那麼,借別人的嘴巴光說壞話的『壞話鬼』的故事也不能說嗎?」
「那還用問。」
「『壞話鬼』是個讓人說跟自己想說的話完全相反的妖怪。這傢伙……」
「吵死了,閉嘴!你再說我就……」
我不由自主地舉起了拳頭,想要打真樹男。
突然,我意識到自己正要做一件可怕的事。我趕快收起拳頭。長長吁了口氣後,我緩和了下語氣。
「對不起,真樹男。爸爸好像有點累了。但是,不要再說什麼『耳語鬼』、『壞話鬼』這樣可怕的故事了。」
我摸著真樹男的頭溫柔地對他說。真樹男默默地點點頭。
莫非教真樹男這些奇怪東西的不是黑沼家的人?如果是這樣的話,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們兩個走著的柏油路,只有勉強能過兩輛車那麼寬。路上基本上沒什麼車,偶爾見到的民宅也都是很早以前的建築式樣的老房子。
沒多久,看到了黑沼家鋪著黑瓦的屋頂。
黑沼家的宅子在這一帶也算是特別大的了,院子寬闊得像個小操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