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我放棄離開的念頭,走進後門,又返回有鋼琴的大廳,坐在沙發上。我決定逐一梳理一遍武智所說過的話。我想看情況給母親打個電話告訴她我要遲些回去。明天開始我將一直待在濱松。

今後每天都能和母親一起吃晚餐。

武智是在哪裡開始和警察互相衝突的呢?因為我當時在鋼琴的背面,所以並沒有看到全過程。

我是從鋼琴旁走出來後才看到他的身影的。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出鋼琴旁,想看一看見到他們的地方。我邊看邊想著他們就倒在這附近,發現再往前走就是電梯門。

武智想要乘電梯嗎?在電梯前被警察們制止了嗎?一瞬間,我回想起了武智傳遞給我的視線。

他拚命地把視線移向上方,又移下來看著我,接著又重複看向上方。他重複了好幾次,所以我想是否在暗示天花板呢?於是看著天花板。不過那裡什麼也沒有,所以我才不解。

我意識到,會不會他指的並不是天花板,而是指「樓上」?他是否想告訴我樓上有什麼東西?

但要說樓上,這幢樓是七八層的建築。在這之上,從二樓起到七層或八層間有好幾層。光是說樓上的話也沒辦法確定是哪一層呢。

但我想不管怎樣先看看,於是走到電梯邊,按下了向上的按鈕。我想或許上樓以後會發現些什麼。門一下子就開,原來轎廂在一樓。進去後,可以看到貼在側壁的引導指示上列著各層無數的公司名。因為毫無頭緒可言,所以我隨意按下了數字「3」。

門開後,我走了出來,這裡是辦公室的走廊。

員工模樣的人們抱著成沓資料或文件匆匆忙忙地走著。走廊根本沒有通向外部的窗戶。是由隔斷牆構成的走道。隔斷牆上有窗戶,但全都是霧面玻璃,所以看不到辦公室內部。而且一般來說大樓里裝的玻璃似乎都在辦公室內部。

一直沿著走廊走到盡頭向右拐,便是大樓真正的窗戶。不過到此處為止的行程中會遇到好幾個員工,有的人還會一直盯著你看。根本不可能做到在這樣的走廊的窗邊持槍射擊。

從窗戶向外看去,道德貸款的大樓牆面確實近在眼前。但打開插鎖後,這扇窗戶的左側只能向外側推開十厘米左右。無法完全打開。使槍的前端從這十厘米的縫隙中探出也只能射擊到道德貸款左手相鄰的大樓。窗戶雖位於大樓的頂端,但對前方的道德貸款而言,也只相當於面向它的左端。

而且正如我在樓下的馬路上所想的那樣,道德貸款的所有窗戶都是霧面玻璃,一點兒也看不到裡面工作的員工的身影。從大樓的外部狙擊內部的人員終歸是不可能的。

我從窗前折返,沿之前來時的走廊返回電梯。

中途有廁所,但就算這兒的窗戶是開的,也根本不在能夠瞄準道德貸款的位置上。

廁所的隔壁有一扇金屬門,我估計是樓梯間,不過就算樓梯中途有合適的窗戶,而且又能完全打開,事態也不會有改變。這裡比廁所離道德貸款更遠。

回到電梯旁,我按下了向上的按鈕,這次我在五樓下。我還以為或許情況會有所不同,結果狀況驚人地一致。有一條走廊,隨時能撞見幾個員工,走廊的盡頭有一扇窗戶,並且左側也只能打開十厘米左右的縫隙。不論怎樣努力也無法將槍口對向道德貸款大樓。而且除此以外的大樓窗戶全部都在隔斷牆的內側、也就是在辦公室內。

我又返回電梯,為了慎重起見,姑且也上了七樓。不過這兒條件更糟,有走廊,有人看著,大樓里裝的窗戶大部分都在辦公室內,這些條件都與先前相同,但走廊盡頭的窗戶被上了鎖,打不開插鎖,所以無法開合。

這不行,我想。並沒有能狙擊的場所。我已經放棄了。我與武智溝通的時間過短。他根本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傳遞出什麼信息。我要放棄了。我打算返回電梯降到1樓,前往東京站。我把能做的都做了,也算對武智盡了份情誼。

我正準備按下1的按鈕時,手指一下子停住了。我覺察到還有另一個可能性。那就是樓頂,我還沒看樓頂。

但電梯內並沒有樓頂的按鈕。我急忙按下「開」的按鈕,打開開始關閉的電梯門,再一次走出七樓。我估計,要想上樓頂,只有從這層開始爬樓梯。

還需再調查一點一一如果通往樓頂的門上了鎖,我就決定給這件事畫上句號。然後我就回濱松。我要在濱松老老實實地過完今後的人生。我不會再打棒球,而是作為一個平凡普通的職員生活。想到這兒,我忽然意識到,不知什麼時候還能再來東京?

我記得廁所邊有一扇門。這扇門在各層樓都有,我猜測門後或許是樓梯。因為在門的另一邊應該沒有什麼空間。我在走廊里快步前行,來到這扇門前。

我握著門把手試著扭動一下,發現並沒有上鎖。推開門,正如我所預想的那樣,有一段昏暗的台階。沒有開燈。想必是鮮少有人使用吧。

進入樓梯間,門就在身後自動地關上了。於是一下子變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我等不到眼睛習慣,就直接手腳並用地摸索著爬上樓梯。中途在樓梯平台右拐,又接著爬。接著,我看見前方頭頂處有一片狹小的空地,左右的牆角邊堆著木箱和紙板箱。在它們之間,隱約可見一扇金屬制的門。

到達之後,我握住門把手擰動,門並沒有上鎖。推開門後,耀眼的綠色世界就躍人我的眼帘。綠色是樓頂鋪滿的人工草坪所帶來的。午後的陽光灑滿草坪。看樣子下雨的可能性是完全消失了。

樓頂的空間十分寬廣,迎面的遠處掛著一張綠色的網。網前擱置著高爾夫的練慣用具。似乎是一套球杆的練慣用具及練慣用球,練習的形式似乎是擊打系著繩子的高爾夫球以使球不會飛出大樓外。儘管如此,還是為了預防萬一而在頂端的一邊豎起了這樣一張綠色的網。

回頭看向我剛剛走出的那扇門,那是一間小屋一樣的小建築物,在那裡只安著一扇門。往左側望去,可以看到那兒隔著后街的寬度在相同高度上也有一片樓頂空地。看來這似乎就是道德貸款的樓頂。

樓頂四周圍著一圈齊胸高的黑色欄杆。相鄰的道德貸款的樓頂也是如此。我把腹部抵在欄杆上看向道德貸款的樓頂,與這幢樓收拾得乾淨整潔的樓頂不同,對面的樓頂相當雜亂無章。有許多紙板箱,有幾個整齊地堆疊著,有幾個則雜亂地分散在各處。也有的紙板箱翻倒著或橫躺著。

還有疊好捆紮起來的成堆的報紙和雜誌。不過也有許多報紙雜誌的繩子散開而四處分散,而且廢紙一類的東西也散得遍地都是。

更奇妙的是,看上去斑駁得露出水泥的地面是白色的。似乎不知什麼粉末灑滿了一地。白色的粉末也沾在紙板箱上。

並且在樓頂邊緣,從我這裡看過去對面的盡頭建有一間活動板房。它位於中央略偏右的位置。

可以看到小屋前方有一隻孤零零的塑料桶。這種聚乙烯桶通常用來裝煤油。在水手隊二軍的宿舍里,一到冬天也會在桶中放入煤油使用。

活動板房的右側有一間與這幢樓相同的小建築物,並且裝著門。一定是通往樓頂的出人口吧。

在它底下應該是樓梯。對面的大樓樓頂左端的一邊同樣也高高地掛著一張綠色的網。這是練習高爾夫用的網。這周圍的大樓中,這種設備似乎很常見。

目前為止,樓頂的情景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道德貸款的樓頂只有一處引入注目的奇怪的地方,便是塗成硃紅色的鳥居。它建在前方靠右端。穿過它,也就是樓頂空地的右下角有一間小小的神殿。似乎是本色木質的神社。神社的前方,從我的視線看去在神殿稍偏左的位置、鳥居與本色木質神社的中間地帶,放置著一台小桌,桌上立著一隻玻璃花瓶。花瓶中插著一束紅色、橘色以及白色相間的花。

道德貸款的員工們或許有時會爬上樓頂,在鳥居前的神殿中雙手合十吧。一定是社長命令他們這麼做的。這是多麼諷刺啊。

在樓頂早晚向神明祈禱,下樓後卻偽造貸款文件,令無數人流淚,而公司名還是「道德貸款」。

直視別人的雙眼堂而皇之地說謊,知法犯法一一因為這樣的員工指導與經營方針,父親死了,武智的父親也死了。武智自身也背負著罪犯的污名,被永遠逐出了棒球界。但道德貸款的社長卻還把自己的行為直接歸為道德的範疇。所以才會如此光明正大地建造神社。一想到這裡,我就很惱火。

不過,調查武智時警察的暴行也好,之前在樓下見到的矢野先生的態度也好,他們一定也都認為是道德的行為吧。道德貸款的社規一定也在這種感性的延長線上。我也明白,一旦想定了思考過程中的某一處,便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我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贊同這樣的想法,但我可以理解他們的表現。母親曾經也激烈地訓斥撿到小貓的我,就好像我從別人家偷了錢一樣。至今我都認為,作為家長,這樣的表現是不對的,但對母親而言,這是無須爭辯理所當然的。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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