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從球員席回到休息室,我在隊友們面前低頭致歉。但沒有人責備我,大家都說,沒事沒事,勝負靠的都是一時的運氣,你幹得不錯。

然而我自己的挫敗感卻很強烈,在那麼重要的場合下,對手又是武智,自己根本沒有投球的資格。應該讓岸本來投,他會縱向的變化球。我當真認為,如果他沒有和我這種只會曲線球的人互換就好了。當時我的挫敗感就是有這麼強烈。

輸得真徹底啊。我徹底輸給了武智。我到底還是無法對他產生怨恨之情。我認為輸給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我今晚的狀態絕不能算差。但我沒有投出拿得出手的球。我帶著疲勞感及挫敗感想著,結局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無論做什麼,怎樣掙扎,我都毫無勝算。因為我沒有能對付他的球。這天晚上,武智的表現讓我深深陷入了自卑。

在休息室坐了一會兒,川淵領隊便叫我去沖澡,我搖搖晃晃站起身走到走廊上。我向著他告訴我的浴室方位走去,隨著一陣釘鞋咔咔的聲響,一個高大的黑色逆光的身影正向我走來。

在僅僅差一米左右就要與他交會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的臉,是武智明秀。這一瞬間,對方也抬頭看過來,剎那間四目相對。

我被震懾住了,不由得急忙低頭行了個禮。

接著我準備直接經過他身邊。我很想近距離看看大名鼎鼎的天才長打選手武智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當他就在我眼前的這一刻,我卻沒有辦法直視他的臉龐。因為我輸得一敗塗地,所以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直視他的資格。我就這樣走了好幾步後一一「竹谷君!」

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嚇了一跳,回過頭來,武智正面對我站著。現在他的位置正迎著光,因此我得以看到武智端正的面龐正看著我微笑。

這笑容顯然還殘留著慶功會的餘韻,沒有了在投手丘對峙時那頗具穿透力的視線,完全成了另一個人。

「是。」我應聲道,不自覺又低頭行了個禮。

高中畢業的我在K樂器里養成了做這個動作的習慣。

重新打量武智時,我發現這時的武智仍被明星的光環籠罩著,全身散發出純凈的光芒。我完全想不到他和我同歲,甚至想不到他居然和我同為人類。

「請問,有事嗎?」我問道,心怦怦跳個不停。事實上我在想,他會找我這樣的人有什麼事呢?沒想到武智竟說了聲:「謝謝。」接著,他說:「下次球場上再見吧,最好還是在決賽中。」

說完他輕輕揚了揚手離開了。

之後我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無法動彈。不知為何我的心口一緊,沒能開口說出什麼。

和高中時代以來一直所崇拜著的武智相比,我屈居於底層,指甲數次折斷,因上不了大學而無比消沉,進了K樂器一開始也跟不上練習,還好幾次吐了血。無論風雨,我都在球場上奔跑著,投的球也是別人的三倍,這樣經過了好幾年,終於爬上了第二投手的位置。

靠著天生的銳利目光和腕力就把我的球輕易地打到外野圍欄上的人居然準確地知道我的名字。而且他絲毫沒有炫耀自己的實力,反而鼓勵了我。他的話遠比許多隊友的安慰更能慰藉我的心。

我茫然了好一陣子,才邁開步子走了回去,我再一次體會到,他真是個有魅力的人。差距大到這種程度,我已經感受不到任何嫉妒或羨慕。

另外,我認為傳言一定不真實。我知道他完全不是個討人厭的傢伙,那些傳言都是出於別人的嫉妒心。

之後我們坐上夜行巴士返回濱松,先前已經在球場休息了一會兒,所以我又恢複了精神。一旦精神起來,鬥志也就跟著回來了。

我對坐在我身邊的捕手伊東做出來年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學會指叉球的宣言。

「怎麼又……」略顯疲憊的伊東說,不過他很快就噤聲點點頭。

「好啊,那就學吧。」他說。我說:「我們明年七月再來東京巨蛋吧。」

伊東問:「決賽嗎?」我堅定地點了點頭。

「沒錯,明年絕對要來決賽。我們還要和N汽車一決勝負。」我越說越起勁。

「N汽車?」伊東露出訝異的表情說。他的表情看上去像說也不一定會和N汽車決賽吧,不過他立刻說道:「也對啊,N汽車肯定又會進決賽吧。」

「在此之前,我絕對要學會指叉球。然後打敗武智。」

聽到這句話,伊東驚訝地看著我。他一定覺得奇怪,明明不久前我還是垂頭喪氣的。

雖說此前我的情緒的確很低落,但剛剛在過道上遇到了武智,不知為何竟恢複了精神。因為有這方面的緣故,所以我僅僅是淋浴一番便又精神起來。我覺得武智真是個了不起的傢伙,他有著令敵手也能恢複精神的本領。

武智微笑的眼睛像是對我說:「早點兒拿出精神,放馬來吧!」

雖然自己是個二流球員,武智還是對我說出了來年再戰這樣的話。我想要磨鍊自己的技能,不能辜負他的這句話。然後和他好好一決勝負,只要有一次這樣的機會就夠了,不贏也沒關係,我想讓他打空哪怕一球也好,這樣的話他一定會誇我的吧。能讓他揮棒打空的球,只有指叉球。

考慮到比賽帶來的疲憊,第二天的練習暫停了。不過我仍一個人來到球場跑步。擦乾汗水後,我又跑了好幾回衝刺跑,之後做了投球動作練習來確認投球的姿勢,接著我握住球,試著朝水泥牆壁投出一球指叉球。

雖說控球是我的長項,但碰到投指叉球,我的球路果然還是不穩定。想到自己對指叉球一點感覺也沒有,不禁有些沮喪,不過我告訴自己沒有關係,還有一年的時間。

在那以後,我仍比別人要努力。我不僅比別人更大聲地吶喊,擊球更是拿出全力。在繞內場蛙跳一周的時候,我又有快要吐血的感覺,一下子倒在地上,這時候面前的泥土中忽然浮現出武智的笑容。他開口說:

「下次球場上再見吧,最好還在決賽。」

我的體內湧起一股力量,促使我站了起來。

我下定決心,要向著他進發。我還會再見到他的,並且還要和他拚死一戰。這就是我當下的目標。我和他所具備的天資全然不同。他是天才,而我從內到外都是個凡人。若不拚命努力,到底是追不上他的。

失去了職業棒球這一目標,我的心緒就有些散亂。仔細想來,我注意到也許正是這個原因使自己前進的腳步變得遲緩。不過現在不同了。我已經想通了,已經徹底放棄職業棒球了。

而且我越發地瘋狂努力。以前雖然也有過這種情況,不過這次不同於以往。因為我有了武智這個目標。我要瘋狂地努力去挑戰他,並且和他一決勝負,他值得我盡全力一搏。這想法驅動著我。

我還與野手一同去接了迄今為止都沒有接到過的內野守備練習球。大家開玩笑說,喂,你這是要轉型成野手啊,不過這麼做可以提高身體的靈活性。高中時代我曾有過體會。只不過由於同時進行投球和防守過於辛苦,所以此前我一直沒有這麼做而已。

坐在桌前工作也好,在外頭走著的時候也好,我的腦中就會回想起在東京巨蛋兩個壞球無好球的場景。投出球尾下沉的一球的自己、划過天空的武智的球棒,這些情景無數次地浮現在我眼前。

我向神明祈求,希望能再給我一次和他一決勝負的機會。我在心裡發誓,如果有這一天,我一定會在此之前學會指叉球,無論困難多大都要掌握它,並且要鍛煉好體質。

就這樣過了四個月,到了十一月。那是一個星期天,我走過空無一人的外野,忽然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心想會是誰呢,一看是捕手伊東。他站在本壘上,朝著我大聲呼喊。他大幅度地招著手,於是我朝他走去。

「快去活動室集合,有緊急會議。」他說。

「活動室?今天可是星期天啊。」我說。我可是一點也不知情。

「大家都在嗎?」

「嗯,只有你沒能聯繫上。事態好像很緊急。」

伊東說,接著一骨碌轉過身朝著活動室跑去。他沒有穿隊服。似乎並不打算去球場。我追在他身後跑著,問他不去穿隊服嗎。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回答道。接著小聲嘟囔了句:「隊服啊……」快到活動室的時候,他開始走起來,說:「搞不好隊服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什麼?什麼意思?」我問。

「進去吧。」伊東並沒有回答我。

活動室里人已經到齊了。似乎都收到了集合的通知。我一大早就出了自己的房間,所以錯過了通知。伊東和我一進房間,領隊川淵先生就站了起來。

「人到齊了。」他說,「可能有人已經聽說了,很遺憾,不過K樂器棒球部決定要解散了。」

欸一一大家都叫出聲來。我則驚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我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腦中一片空白。

「這是緊急決定的。」

「為什麼?!」不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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