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況報告 第二節

關於御手洗潔的嗜好,我似乎始終沒有太多的著墨。

御手洗潔確實是個興趣很廣的人類,他對自己感興趣的那些項目,大致上都能達到Top Level的水準,這是我所確認無誤過的。他對吉他的興趣,我之前已經介紹過了,相當的高明,就連門外漢的我對此也沒有絲毫懷疑。以前似乎也有灌過唱片的樣子。御手洗潔的床旁邊,總是立著那架被他稱為335的電吉他,而旁邊則擺著比較小的擴大器。

除此之外,不用插電的傳統吉他也有一把,以前除了這兩把之外,他還有很多的吉他。但是後來不是被偷了,就是送人或丟掉了,竟沒有多少殘留下來。

傳統吉他的名字是吉勃遜J-200,從在綱島那時與我相遇起,他就一直保留到現在。御手洗潔熱中的事物總是很容易被他弄壞,但這兩把吉他竟然一直安然無事。他好像曾經說過,這是充滿回憶的物品,所以這兩把吉他是怎麼也不會放棄的。不過到底是什麼樣的回憶,我到現在還沒聽他確實說過,不久後應該好好查明一下,以便介紹給各位才是。

以前,只要他想事情的時候,房子里就會聽到充滿著彈奏吉他的聲音。但是最近他越來越不常彈了,但是不可思議的是,他的技術卻幾乎完全沒有任何退步。

御手洗潔只要對什麼東西產生了興趣,就會一日復一日地只集中在那個事物上頭,完全廢寢忘食。而一但玩夠了之後,就會馬上把他全忘得乾淨。舉例而言,占星術就是這樣。我和御手洗潔相遇的那時候,他對占星術抱持著極大的興趣,把古今困難的文獻紀錄等等原書全都讀過了,但是我現在問他占星術什麼的時候:「占星術是什麼鬼?」

他竟然這樣子說。

和容易厭煩稍微不同的是,什麼事情都要做到徹底的反面,所帶來的反動就是他的健忘症,不是常人可以相比擬的。五分鐘前才見過面的人的名字,他也可以馬上忘記,早飯前才見過面的人,他連曾會過面這件事都忘得一乾二淨,這對他來講已經不是多稀奇的事情了。

這種時候,其實我是有些不安的。比如他會拿著一顆蘋果,在房子里來來回回地打著轉,自己把他暫時放到冰箱上面,回頭卻來問我:把蘋果放在那裡的人是誰?

如果他熱中著考慮什麼事情的時候(通常一天之中有大半的時間都是這樣),像這種程度的健忘還僅僅是剛剛開始而已。再更進一步,當他全神灌注的時候,甚至會連自己是誰、是做什麼的人類,也全都會忘得一乾二淨。我就是不能理解,為什麼他可以為了思考一個難解的遺傳學上問題,一直到深夜都還躺在床上想個沒完。一個人溜達著從房子里衝出去,穿著睡衣在月夜下的馬車道來來回回地跑來跑去這種事也有,不慎掉到山下公園的海里這種事也有。這種時候,我就不禁會想,這個男人一直到與我相遇為止,恐怕經常都是一個人活下去的吧!

提到活下去這件事,這世界上實在找不到比御手洗潔還不關心吃這件事的人類了。就算偶爾有些錢入帳,像是邀我去我喜歡的法國料理店吃個晚餐這種事情,御手洗潔一次也沒有表示過興趣。有時某些餐廳的老闆也喜歡御手洗潔的事,因為工作上的原因認識,而順便去拜訪誰的時候(這時候御手洗潔總會拖拖拉拉地不想去,如果不是兩個人一起他絕對不會去),餐廳老闆總會大喜過望,吩咐用最好的材料做出精緻的料理。但是御手洗潔這個人,卻總會擺出一副他只想在最廉價的中華料理屋吃炒飯,不想改吃這種東西的臉來回敬對方。

不過御手洗潔其實並不是不會欣賞不同料理的男人。女性雜誌上介紹的幾種店他也會喜歡,但如果某些店主們因為和他相識而以此炫耀和自滿的話,他就會馬上在心底輕蔑對方,就連和那種人坐在隔壁桌這種事,他也會覺得討厭至極。

御手洗潔對於那些假紳士聚集的場所,是最討厭不過了。吃飯的時候固然會選擇沒有那些人的,便宜的餐廳,散步的時候也會選擇在人少的地方轉悠,不過比起這些,他還是最喜歡一個人留在房子里思考事情。和人見面的話,他總是有種微妙的陽氣,不過只要一提到他喜歡那一方,他決不是個喜歡和人碰面的男人。

但為了幫助他人而行動時,他就忽然不懶惰了。但是他卻很討厭別人感謝他。因此他總是早早搶在前面行動,然後在對方來得及感謝他之前,就趕快從那個地方逃走。

舉例來說,最近也有發生這樣的事。御手洗潔和我,都是嗜吃甜食如命的人,在離我們的住處不遠的地方,有一家叫「LD」的蛋糕店,那裡有種叫「雞蛋慕絲」的傳統蛋糕,我們最近才發現到。這種蛋糕十分有人氣,我們發現他的時候更是如此,最早在午後四點以前,就會全部賣光光了。所以我們散步的途中,總是盡量趕在四點之前到那家店去,好買到那個蛋糕。

沒錯,怪人如御手洗潔,他是個買東西的苦手。自己想要什麼東西,絕對不會自己去買。就算是跟我一起去店裡,買的人也一定是我。他自己會在外面等著,如果是比較大的店,他就會在店裡無所事事地轉來轉去,等到我買完回來給他為止。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他也是這個樣子。

當時,我把紙幣從錢包里拿出來的時候,店外面的玻璃門開了,有個五,六歲左右的小女孩走了進,臉紅紅的,臉上掛著必死的表情。

「那個,不好意思。」

她說。我這邊的女性店員小姐朝說話的小女孩看了過去,小女孩又說:「那個,起士蛋糕一個要多少錢呢……?」

她用相當禮貌的口吻書道。店員小姐似乎覺得她這種堅決的表情奇怪,「是四百三十元。」

她笑著回答道。小女孩把自己的卡通錢包的拉鏈打開,兩百元、三百元……一面出聲念出來,一面仔細地計算著。

「啊啊,不夠——!」她忽然發出悲聲叫道,然後說,「非常謝謝你……」

她用快哭出來的表情說道。把錢包拉鏈關起來,向店員行了個禮,然後就直起身來往玻璃的方向出去了。忽然這或許是她的厄日吧!她和門前的某個人撞在一起,錢包口的錢全灑了一地出來。

我還在想是誰這麼不小心撞到小孩子,但我很快就看到撞到她的人是誰。那是我的友人御手洗潔。

御手洗潔大概也覺得是自己不好,急急地低下身來:「啊啊,對不起!」

他說。然後和那個小女孩一起把錢集在一塊撿了起來。

「兩百元、三百元、四百元……咦,你看!這裡不是有四百八十元嗎?這樣就可以買起士蛋糕了喲。」

我的友人把撿起來的硬幣,塞到小女孩的手上說道。

「咦咦,真的耶!」

小女孩說。

「這樣不行喲,你沒有好好地數過嘛!」

御手洗潔笑著說道。小女孩高興地握著那些錢幣,從我旁邊跑了回來,總而言之,這個小女孩最後終於能買到起士蛋糕了。

看著拿著裝有三個雞蛋慕絲盒子的御手洗潔,往伊勢佐木町鋪道的方向跑去,我突然明白今天目擊的事件是怎麼一回事了。不知為何地,品嘗到一股淡淡的感動。

那個小女孩,其實並沒有算錯錢。我的友人故意讓小女孩撞到他,趁著錢包落地一起撿錢時,把自己的百元硬幣加在裡面,好補足四百三十元的價錢。我在那個瞬間,對於這個平日習慣的、半狂人的好朋友,感到打從心底的感謝起來。

「御手洗潔君,你這個人也有好的地方嘛。」

我說道。但是御手洗潔他,卻用一副驚訝的表情看著我,然後說:「什麼?」

他這樣裝傻。我們默默地散步了一段路,他忽然不再裝傻而是用領悟的表情說:「那個小女孩啊,說不定是為了買掌上型遊樂器,所以才買個起士蛋糕去收買她媽媽也說不一定啊!」

說這種多餘惡毒的話。

御手洗潔這個人,付出自己的誠意後,對別人的感謝卻非常討厭。當他不能接受我的感謝那種意識蘇醒時,他就會把事情往最壞的事態想。他是那種一直很小心,不讓自己沉醉在自己善行中的男人,絕對不想被人認為是一流的紳士。

御手洗潔固然是個怪人,他所做的事也經常陰晴不定,但他的本質卻確實經常可見善良的地方。這種誠意的態度,現在的日本已經幾乎就快絕跡了,這或許就是誰也沒辦法理解御手洗潔心理的原因吧!因此只會對他的行為留有非常識啦、他是個怪人這一類的印象在。

回到我們的屋子以後,當然就是泡個紅茶配蛋糕吃了。

御手洗潔他並不是個會對食物羅唆的男人。這個和他自己的料理才能幾乎接近沒有,有很大的關係。像紅茶這種程度的東西他都嫌麻煩,自然就不會對我太過苛求了。

御手洗潔他對品牌這種東西也沒有任何的堅持,「福斯曼(Foursyun) 」也好、「福特拉姆·瑪森(Fortnum&Mason) 」也罷,這些世間評價最高的紅茶,讓他喝看看,他也什麼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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