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筒帽的伊卡洛斯 第八節

御手洗潔一向很喜歡淺草一帶,因此我們倆告別了後龜山先生後,打算花點時間在附近轉上一圈。我們先逛過淺草寺,再從仲見世一直漫步到雷門,途中又在六區周圍以及街邊的花圃里逗留了一會兒。

看來御手洗潔愛去的還是淺草、京都、奈良這些古色古香的去處。正因為喜歡,他對這些地方的風景和來歷也都十分清楚。雖然我並未主動問他,但他還是滔滔不絕地把途中見到的古迹向我一一做了說明。比如這裡曾經有座十二層的古塔,那邊原來是個葫蘆形的大水池等等。他說,之所以對於歷史古迹知道得這麼多,是曾經出於某種需要而專門做過研究。我想,他像現在這樣興高采烈地陶醉在歷史古迹中,流連忘返的時候,一定已經把赤松稻平的神秘案件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我跟在御手洗潔身後到處走了好久,又到了田原町,爬到大樓頂上遙望了一會兒著名的仁丹塔後,便和他一起來到神谷酒吧,提前把晚飯吃了。昨天直到夜裡也來不及吃上一口飯,今天東西擺在面前我又完全沒有胃口。可是御手洗潔還是一個勁地催我吃。自從和他一起生活,一日三餐就很少準時開飯了。

一提起神谷酒吧,我首先想到的是那種舊式的,面對著櫃檯喝酒的小酒館。可是進去一看,根本和想像中的樣子完全不同,實際上反而更像一家餐館。在年頭悠久和別具風情這兩方面,它倒也並沒有走樣。因為今天走了大半天路,我實在感覺有些疲憊,心裡又總是擔心天黑以後揭開案件謎底的過程能否產生戲劇性效果,以及揭出的謎底能否讓人信服。可是御手洗潔卻像根本沒有這些事情等著他一樣,依然神采奕奕,談笑風生。他身上似乎始終有股用不完的精力,我也弄不清到底是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

吃過晚飯,又享受過一杯熱騰騰的紅茶,牆上的時鐘顯示的時間已是八點差五分了。這時出門,再慢慢走到約定的地方,時間應該正好。因為現場幾乎就在酒吧外面。

我們沿著隅田公園向前走去。今天上午把那裡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這時早已散去了,排成一行的各家電視台的轉播車也已離開,大黑公寓與稻荷屋大樓之間這條小街此刻顯得出奇的寧靜。

月光鋪在這條寂靜無人的小街上,幾名穿制服的警察正站在月光下等著我們的到來。人群中湯淺身上的白色襯衣格外惹眼。

「各位,讓你們久等了。田崎先生和後龜山先生也到啦!那麼我們現在開始解說案情吧。麻煩你們準備的假人已經帶來了吧?太好了。不,還請再稍等等。那條人體模特身上的右臂也帶來了嗎?請先把它放在這邊。

「下面我帶大家一起先從樓梯上到四層。這棟樓房的房東實在不好說話,他把赤松先生的房間鎖上後,無論怎麼央求,他都不肯讓人踏進屋裡一步。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由於他這種認真負責的使命感,才使這次的事件最終以這種方式發生。不進入房間的話我們什麼也說不清楚,那麼只好麻煩你們出面去向房東借房門鑰匙,我們先在門口等著。」

後龜山按響了鎖店的門鈴,向屋裡說明了情況,房東這才露出半個腦袋,看過遞上的警官證後,掏出鑰匙借給了他。即使這樣,房東臉上還是帶著懷疑的表情,打算也跟著上去看著。我們最後還是讓他留下了。看來此人很難相信別人。

御手洗潔在前頭快步爬上樓梯,我們幾位緊緊地跟在後頭,一會兒就來到了四層。一行人走過走廊,聚集在房門前。這裡除了我、御手洗潔和湯淺之外,還有後龜山和田崎,以及另外兩位我們不認識的警察跟在後面。

「後龜山先生,請你先把房門打開!」

後龜山彎下肥胖的身子打開門鎖,推開了門。御手洗潔率先進了這個空蕩蕩的大房間。我們幾位緊跟著走了進去。

房間里的擺設還和上次見到時一樣,右邊立著一張畫板,上面是一幅還沒畫完的油畫。左邊床上的東西依然亂七八糟,床上還放著那頂黑色圓頂禮帽,可是我總感覺床的位置被人稍稍移動過了。

「各位,這裡就是畫家赤松稻平先生的畫室,隔壁那間則是房東自己住的。赤松先生就在這裡日復一日地畫著憧憬中的飛人圖,因為他的最大願望就是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飛到天上去。來,大家都進來吧,把門關上。」

接著,御手洗潔又跟往常一樣把手背在身後,在屋子裡不停地從這頭走到那頭,嘴裡開始講解案情。那隻人體模特的右手臂看來已被他揣在夾克衫裡面了。

「他之所以能每天盡情享受畫畫的樂趣,並長久地樂此不疲,主要條件就是他的夫人經營著一家公司,並且很賺錢,每月能夠定期向他提供所需的生活費用。可是時間久了兩人的關係也漸漸疏遠。女社長自從身邊有了這位體貼的秘書為她鞍前馬後地效勞後,便產生了與分居中的丈夫一刀兩斷的想法。關於這對夫妻之間長期不和的原因,有賴各位警官另行調查了。我認為除了金錢方面的原因,背後肯定還有各種不為人知的事情在起作用。她的丈夫當然不願就此分手,拚命想保持雙方的關係,終於惹得社長和她的秘書下了毒手,把赤松以偽裝上吊自殺的方式殺害了。

「具體的實施時間就是前天。準確地說,是五月七日,星期五夜裡十一點左右。兩人偷偷帶著一條兩三米長的繩子到這間屋子來找他,進屋後馬上把門反鎖,趁赤松先生不備動手殺害了他。我想當時極可能是冰室志乃先找點什麼話題和赤松聊了起來,以便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後古川精治繞到他的身後,突然掏出繩子套住赤松的脖子,把他勒死。

「兩人的殺人計畫一開始並沒有策劃得這麼周密,只是打算找個地方把他勒死,再掛到這間屋子的房頂上偽裝上吊自殺而已。大家也都看見了,這間屋子的天花板下方有許多管道,他們原本打算把繩子掛在其中一根管子上,再站在床上把他的屍體吊在上面,讓人看了以為他是上吊自殺就行了。但實際上他們的殺人計畫破綻百出,下面我要說的就是一例:他們企圖實施犯罪行為的前一刻,獨自一人正在隅田公園裡散步的湯淺先生差點兒被古川精治認錯而誤殺。當時古川已經掏出繩子從背後撲了上去,正要套上湯淺先生脖子時才發現認錯了人。為了掩飾自己的舉動,古川精治便假裝是個流浪漢,在湯淺先生的臉上狠狠親了一口。我說得對吧,湯淺先生?

「正是由於計畫不周,漏洞百出,才會在當晚的實施過程中遇上意想不到的驚險場面。兩人在屋裡勒住赤松先生的脖子,即將把他送上西天的緊要時刻,這扇門被人敲響了。兩人大驚失色,一時手足無措。他們誰也沒有料到這位落魂畫家雖然性情古怪,卻還能交上這種可以深夜來訪的朋友。

「來訪的正是這位湯淺先生。他來這裡的目的是把赤松先生醉酒後遺忘在神谷酒吧的帽子送還給他。可是儘管湯淺先生大聲呼喚赤松先生的名字,還把房門擂得山響,抓住門把手亂擰亂晃了半天,房門還是紋絲不動。因為女社長和秘書早已把房門從裡頭反鎖上了。

「也就是說,屋裡的兩名殺人犯此時正在拖延時間,緊張地思考對策,怎樣儘早離開這間屋子脫身。辦法終於還是想出來了。當時他們首先採取的行動就是把赤松先生的屍體藏在床底下。這不可能永遠掩人耳目,只能算是躲過一時的權宜之計而已。急急忙忙把屍體藏好後,兩人就從窗口逃了出去。」

「從窗口逃走的?」我問道,「難道真能從空中飛走嗎?」

「哪有這麼容易?人要有這種本領當然好,可惜不行啊。他們也是凡人,所以是從窗戶左邊的排水管攀爬到屋頂上逃走的。」

「啊——」

「屋子裡沒有屍體,也沒有人,偶然來訪的朋友或許隨便在屋裡看上幾眼就轉身回去了。可是若從常識來判斷,不被發現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那天晚上也許可以說是出現了奇蹟吧。這位訪客本來已經隔著房門聽到了屋裡赤松先生臨死前拚命掙扎的聲音。然而此人心裡卻深信赤松先生能從窗口飛上天去,所以只是稍稍在赤松先生房裡看了幾眼便老老實實地離開了。世上恐怕只有他一個人能往這方面想。

「另外,那對殺人男女從排水管拚死爬上屋頂也的確冒了很大的風險。他們運氣實在不錯,才勉強得以逃脫。因為稍有遲疑,湯淺先生就會撞壞門鎖進入屋內,當場撞見他們了。可是他進門後卻什麼也沒發現。他又走近窗戶朝夜空中看了過去,可是空中什麼也沒有。湯淺先生,那時你竟沒有注意到近在身邊的兩個關鍵問題。

「第一是你沒發現赤松先生的屍體。當時他就在你的腳邊,躺在這張床的下面;第二,你也沒發現正龜縮成一團,緊緊抓住排水管躲在窗外的這對男女。你的眼睛只要稍稍朝旁邊一掃,就能看見冰室社長和古川秘書狼狽不堪的樣子,可是你竟然連近在眼前的事情都沒能發現,只是把赤松先生的禮帽擺在床上,掩上房門轉身離開了。

「其實這裡還有一處具有特徵意義的破綻暴露在外面,很難躲過常人的眼睛。至於這個破綻是什麼,我實地表演一下,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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