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聲

吉敷竹史整齊地穿好西服,重新坐在被爐前。迦納通子站著,花了很長時間,才把和服重新穿好。吉敷竹史一聲不響地等著。看起來,通子像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她一直默默不語。

窗外,太陽已經完全沉入海面以下了,吉敷竹史坐在黑暗中,茫然地望著外面。

日光燈閃了幾下,亮了。吉敷竹史看向已經穿好衣服的迦納通子,她打開日光燈的開關,又走到窗邊,拉上了窗帘,然後,慢慢地坐在了吉敷竹史的身邊。

看著通子失魂落魄的樣子,吉敷竹史很想說點兒什麼,但卻找不到適當的詞語。最後他只說了一句:「六點零一分,有班去京都的特快列車,搭乘它的話,晚上八點十三分,就能到京都了,我要去趕這趟車。」

通子吃了一驚,抬起頭,看著吉敷竹史。她並沒料到吉敷竹史今天就走。

「不住一晚嗎?」

吉敷竹史笑了笑:「住?……那不是簡直跟夫妻一樣了。」他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看不見對面迦納通子的表情。

「如果我住下,明天就更難分別了,早上還會被附近的鄰居看見。這會兒太陽已經下山了,我就趁夜回去吧。要是你有工作要做,就不用去送我了。」

「我沒有什麼要傲的工作。」

「那你送我到車站吧。我們分開出去,我從後門走。」

說著,吉敷竹史把旅行包拉到手邊。

已進入夜晚,雪中的天橋立,冷得讓人難以忍受。吉敷竹史從後門,小心翼翼地潛出來,踏著雪,沿小巷走到「友之屋」,拐過彎走上大路,一個人向天橋立車站走去。

微微起了點兒風,但雪停了。由於天氣寒冷,街上的行人很少。從土產店的玻璃門裡,透出微弱的燈光,不像是在做生意。

天橋立車站裡,也一個人影都沒有。檢票口前有個大型石油火爐,從小窗可以看見,裡面燃燒著的橘紅色的火焰。

吉敷竹史先買了票,然後走過來,暖和了一下手腳,但沒有停留多久,便穿過了檢票口。站在檢票亭里的檢票員,肯定也是這個鎮上的人,還是不讓他看見自己,和通子在一起比較好。

月台上的雪積得很厚,吉敷竹史沿著月台,向後面走去。

月台雖然本身就昏暗,但高架橋下面更昏暗。在這個季節的這個時候,去京都的人很少,月台上等待列車的人,根本就沒有幾個。但吉敷竹史還是想,儘可能地遠離他們,畢竟,這是個非常小的小鎮。

吉敷竹史藏在高架橋的陰影中,點燃了一支煙。只是火柴燃起的火焰,也能讓凍僵的手指稍稍暖和一點兒。

煙抽到一半時,吉敷竹史看到有個身穿和服的小巧女性,悄悄地穿過了檢票口,正向這邊走來。因為逆光的緣故,看不清楚她的臉,但吉敷竹史馬上知道,她就是迦納通子。

吉敷竹史把煙丟到地上,用鞋跟踩了踩,注視著逐漸靠近的通子那嬌小的黑色身影。就算是在街上,突然看見這個身影,即使中間相隔十年、二十年,吉敷竹史也能馬上認出,這是通子。

「讓你久等了。」通子說出與今天早上趕到旋轉橋時,同樣的台詞。但在以前,通子可不會這樣說,她會帶著鼻音說,「等很久了嗎?」

「給你這個。」通子遞給吉敷竹史一個紙盒。輕輕揭開盒蓋,月台上的昏黃燈光,照在通子的手邊。

那是和吉敷竹史在銀座的尾瀨美術室里,見過的一模一樣,一位天女站在旋轉橋上的雕金作品。

「拜它所賜,竹史才會找來這裡的吧?所以,請你收下吧,拜託了。」

吉敷竹史點點頭,接受了。

「謝謝。」他想這樣說,但只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聲音。

列車似乎快要進站了,鐵軌輕微地震動起來。站台管理人員,匆忙地穿過檢票口,走到月台上。

吉敷竹史提起放在身邊的旅行包,拉開包上的拉鏈。

「加重了你的行李,真對不起啊!」通子把紙盒放進了旅行包。

列車進站了,颳起一陣冷風,尖銳的雜訊,在耳邊轟然響起。

「竹史,謝謝你。」迦納通子突然大聲地喊道。

在列車即將停穩的那一刻,她又小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門開了,吉敷竹史走進車廂。他把旅行包放在地板上,一面轉向通子,向她伸出了手。通子猶豫了一下,最終緩緩地握住了那隻手,握得很用力。

「非常感謝你,竹史,我……」通子說著,聲音哽住了。

「我……或許會回去。」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月台上同時響起了發車的鈴聲,但吉敷竹史還是清楚地聽到了。

「嗯,我等著你!……」吉敷竹史說道,但不能確定,通子有沒有聽到,於是,他又更大聲地說了一次,「我等著你。」

迦納通子立刻往後退了幾步,點了點頭。月台太昏暗,看不出她是不是哭了。

「不過,應該沒有哭吧。」吉敷竹史心裡覺得,現在的通子,變得堅強了,不會因為這種事就哭的。

車門靜靜地關上了。

通子扶著袖袋,抬起了右手,緩緩地左右揮動了一下。她的臉上掛著笑,但嘴唇的形狀有些走樣。

「啊……那是因為在與眼淚戰鬥吧。」吉敷竹史如此想。

在這場小小的戰鬥中,吉敷竹史窺見了她長達三十年的漫長奮戰。而且他確信,通子終有一天,會打完這場戰鬥的。

今天自己所做的事,如果能幫助她贏得戰鬥的勝利,那該有多好啊。

吉敷竹史把臉貼在玻璃窗上,視線一直追隨著迦納通子。直到通子揮手仁立的身影,終於被黑暗吞沒了。

通子一定會從那個孤寂的黑洞中出來,回到自己身邊的,吉敷竹史確信。

總有一天,她會回來。帶這這種信念,他從地板上拿起了旅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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