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遊覽船比想像中的要大。大概可以容納三、四十人。不過,可能是因為下雪的關係,乘客並不多。把吉敷竹史和通子算進去,也不過寥寥數人。

從窗戶里看出去,意外地發現離水面很近。海面彷彿快要結冰般地,透著寒氣。在這平靜的海面上,雪花靜靜地飄入其間,隨即消散。

「竹史,你有時間嗎?」迦納通子溫柔地問道。

「你可能會覺得稀奇,不過這回真的時間充裕,我能待到明天中午。」

「我能待到明天中午。」親口說出的這句話,令吉敷竹史感到一種甜蜜,但也有微妙的刺痛。

「那待會兒去我家吧。馬上就到午餐時間了,我簡單地做點兒什麼。正月料理還剩下不少呢。」

「真是多謝了。沒想到還能吃到正月料理。可你一個人生活,還特意去倣正月料理啊?」

「是啊。」通子開心地笑著說。

船開動了。吉敷竹史坐上座位,腹部彷彿觸到冰冷海水般地寒冷。

廣播里傳來錄好的女播音員的聲音,正在介紹天橋立名字的由來和傳說,這些,吉敷竹史都已經從通子那裡聽過了。

「那麼,我就來說說,我為什麼會猶豫著,不肯再過婚姻生活吧。」通子冷靜地開口了,給人一種她早已列好了計畫,此時正在分毫不差地執行的感覺。

「你長大了。」吉敷竹史脫口而出。

「啊?……」通子驚訝地應了一聲。

「沒事兒,對不起。只是有種感覺,感覺你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吉敷竹史嘆道。

「一個女人要獨自生活,不努力不行呢,畢竟,身邊沒有人可以讓你依靠。如果拜託周遭那些,非親非故的人來幫忙,事後處理起來,只怕會更麻煩。隨隨便便就依賴別人、向別人求助的人,之後肯定也處理不好,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久而久之,就會變成令人討厭的女人。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麻煩他人。」

「原來如此。失禮了,你繼續說吧。」吉敷竹史重重點頭。

「我並不是長大了,只是一個人生活,必須努力撐足面子而已。竹史,你記得以前的我,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嗎?」

「記得哦!……」吉敷竹史微笑著,再次重重地點了點頭。

「其實我的內心深處,還和那時候一樣,完全沒有改變。我甚至感到厭倦,為什麼一直都無法改變啊!」

吉敷竹史專註地盯著正在說話的通子的側臉,覺得有點兒難以置信。眼前的通子,已經如此成熟,還會發生那種事情來嗎?

「我這個人呢,看起來大概很奇怪,而且太過單純,讓我自己都覺得煩惱。簡單地說來,我得的是類似『婚姻過敏症』之類的病……不對,不一樣,沒那麼簡單。應該說是恐懼。對死亡的恐懼。我相信自己只要結婚,就一定會沒命。」

「相信?……」

「對,相信。從小時候開始,這種想法就被印在了我的心中,一直難以抹去。所以我非常非常確定,自己結了婚,就一定會發生些什麼。至於為什麼會如此確定,我覺得這很難對別人說清楚……我也不知道說出來,到底有沒有意義……結婚這個行為和詞語,帶給我的,是強烈的死亡的印象。

「會產生這種印象,一定是源於我過去的經歷。有很多人在我眼前死去,每次,我都在附近眼睜掙地看著。而這又與記憶中的羽衣傳說,完美地重疊在了一起……

「我不太想回憶這些事情。但如果不說出來的話,竹史你就不能了解。比如說,你還記得吧?……小學二年級的時候,那個可以算是,被我殺死的藤倉良雄,他經常和我玩結婚的遊戲。我那時很喜歡小良雄,一直想成為他的新娘。結果,就發生了那件慘案。」

「就因為那件事情嗎?」

「不不不,這只是其中的一個例子。小良雄在我盛岡的家裡,痛苦了一整晚後,不幸死去時,我的心靈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不過,若只有這一件事,我還是可以恢複的。但是,還發生了很多其他的事。」

迦納通子猶豫著,接下來,該如何說下去,於是沉默了半晌。

「這些事,直到現在,我都未曾對任何人說過。這是我少女時代的秘密。不,與其說是秘密,不如說是未解之謎。不只是我,就連我那已經去世的父親,也不明白個中緣由呢。

「啊,要回憶起這些真是痛苦。至今我還會傲夢,全是可怕的噩夢啊,恐怖極了……那是和母親去世有關的回憶。

「還沒有告訴你,剛才,當你第一次問我,現在身邊有沒有男人時,我之所以回答得支支吾吾,就是因為這件事。我現在有個壞習慣,就是在說話之前,總會去猜測別人的想法。我當時在想,如果我回答沒有男人,你肯定就會問我,為什麼不回去,為了說明理由,我就不得不說出這件事。所以,我當時就猶豫了。因為那部分記憶,是我不想說出來的。事實上,單單回想就很痛苦。

「我前世肯定是個做盡了壞事的女人,這輩子才會遭到詛咒。只要是接近我、與我親密的人,都會莫名其妙地遭遇不幸。而最不幸的,就是說出結婚這兩個字的時候。一定是這樣的。我從幼年的時候起,就一直是這個樣子的啦。名為『結婚』的惡靈,會讓我身邊所有說出這兩個字的人喪命。

「你肯定不相信吧?……竹史,但這是千真萬確的。你還記得那位藤倉倉令子小姐吧……」

通子邊說,邊用雙手緊緊地環抱著自己的身體,顫抖個不停。藤倉令子就是主犯藤倉兄弟的姐姐。

「啊,就連說出口,也叫人難受,好可怕哦!……我想起來了。那位藤倉令子小姐,一直是單身,才剛剛決定要結婚。雖然對方是個再婚的男人。但卻在那個時候,發生了那種事情呢。」

「只是個不幸的偶然得啦!……」吉敷竹史說道,「你為這種事情,竟然那麼在意,也太奇怪了。」

「如果只發生過一次的話,那確實是巧合,我也就不至於這樣了。而且,那是在與你分開之後。讓我恐懼的事件,是發生在我小的時候。」迦納通子低聲說道。

「那是在小良雄事件之後不久。那時在我盛岡的家裡,住著一位美麗的女性。年齡大概三十多歲,估計和現在的我差不多吧。

「她的名字叫做麻衣子,是丹後人。她經常給我講,這片土地上的傳說,包括羽衣天女的故事。她告訴我,被偷走羽衣的天女,無法回到天上,獨自哭泣不止,最終做了村民的養女。所以,我從小便認為,天女是當了老村民夫婦的養女,而不是三保之松原所流傳的『羽衣傳說』的版本。

「麻衣子小姐很會講故事。每次去她的房裡,她都會穿著整齊的和服坐著,給我講著各種各樣的故事。現在想起來,幾乎都是在丹後流傳的民間故事。有浦島太郎、安壽和廚子王,還有八百比丘尼的故事……等等等等。這些故事,我直到今天,都還能記得很清楚。還能講給鄰居家的孩子聽。

「當時,她給我講的浦島太郎的故事,和大家常聽到的那個,情節上有點兒不同,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原因。因為在丹後這個地方,流傳著無數個關於浦島太郎的故事,而且,每一個的內容,都有些許不同。不過所謂民間故事,不就應該是這樣嗎?……

「麻衣子小姐為什麼會住在我家,她是個什麼樣的人,當時的我完全不清楚。大概是親戚吧,那時還是個小孩子的我,曾在心裡暗自揣度過,但是現在,再把父母曾經說過的話,綜合起來想一想的話,又覺得不像。父親也好,母親也罷,他們從未當著我的面,說過麻衣子小姐的事。

「麻衣子的身體很差,大多時候,都是獨自一人睡在朝北的房間里。我負責在下午放學後和早上上學前,把晚餐和早餐,端去麻衣子小姐的床邊。

「每當我端著食物進去時,她都會有氣無力地對我說聲謝謝。我非常喜歡她的那種聲音。

「即使是晚餐,她也很少出來,坐在餐桌旁和父母同食。大概是因為身體有病的原因吧。身體狀況稍微好些的時候,她會自己疊好被褥,放在房間的角落裡,然後,穿著美麗的和服,端端正正地坐在被子前面。她每天都會磨墨寫字,在縱長的彩色紙或日本紙上,寫下短歌或文章。她的字寫得很好看,我最喜歡麻衣子寫的平假名了……她優美的側臉,以及連小孩子看了,都會心動的白晳纖細的脖子,與她寫的毛筆字,十分相稱。

「對了,她還經常用毛筆,沾著墨汁畫畫。畫仙鶴,畫雪中的山水,畫長得像自己的美人等等……要是需要我幫忙,做什麼事請的話,她也會把事情寫在日本紙上,然後交給我。

「她還告訴我,她平時穿的和服布料,名叫『丹後皺綢』。所以,從小,我就對丹後皺綢和丹後,這幾個詞十分熟悉。

「星期天或星期六下午,不用上學的時候,我就會去麻衣子小姐的房間里,她總是一個人在屋裡插花,她用花剪剪去花根的姿勢,十分優雅。對了,她還會做茶道呢。我會遵照她的要求,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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