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黑色車子繞著旅館轉了一圈,緩緩地駛入了文珠庄。輪胎軋上鋪滿沙粒的小路。

雪花不斷地落在車前的擋風玻璃上,又被雨刷撥去兩邊。車窗外是個白雪飛舞的世界。車燈照著紛飛的雪花,發出白光。

庭院里的植物上,覆蓋著一層白雪,車子緩緩地繞過,停在和式建築的玄關前。旅館的屋檐並不高,是一座平頂建築。

兩位撐著蛇目傘的中年女性,頂著紛飛的白雪,飛奔而出,打開了車子的後車門。一邊說著「歡迎您的光臨」,一邊迅速地將傘撐在吉敷竹史頭上。

玄關內十分寬敞,照明卻有些昏暗。然而也正因為這曖昧的燈光,令吉敷竹史感到一種古香古色的韻味。

走廊的地板、窗戶和牆壁,都已經不是新品了,但若用手觸摸,就會發現其表面非常光滑,地板甚至被打磨得發出黑色的光芒;透過走廊上敞開的窗戶,能看見披著薄雪、巍巍挺立的暗色灌木,籠罩在石制燈籠昏黃的燈光下。腳下打開的小窗,滲出淡黃色的光。

卧室里鋪著的榻榻米也很古老,但十分清潔,應該花了不少工夫打掃。每間屋子都帶著陽台,稍微拉開一點窗帘,就能望到庭院里,夜晚落下雪花的美景。

「浴室就在走廊的盡頭,除此之外,還有大浴場。」負責接待的中年婦女說。她將茶水放上小桌,行禮離去,開始安排晚膳。

吉敷竹史拿起屋裡的電話,先撥「0」轉去外線,然後打去了警視廳搜査一課。等待電話接通的過程中,吉敷竹史順手拿起旁邊煙灰缸中的火柴盒。

小谷不在一課。吉敷竹史看著火柴盒的背面,對接電話的人,讀出了上面印的旅館地址和電話號碼,讓對方傳達給小谷,如果案情有任何發展,就打這個電話號碼通知自己。

身體早已涼透,吉敷竹史決定立刻入浴。他離開屋子,穿過走廊,走進浴池。浴室的薄木門、牆壁和地板上,貼著的花磚,全都很古舊,只有木製的浴槽是嶄新的。吉敷竹史俯身塞上浴槽的塞子,打開閥門放水,頓時間,一陣木香撲鼻而來。

等水放好,吉敷竹史從抽屜里,迅速地取出浴衣和毛巾,才開始脫衣服。外間空氣冰冷,浴室中反倒熱氣蒸騰。吉敷竹史關掉水,用熱水沖洗身體,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他順手打開了小窗。伴隨著躥入的冷風,吉敷竹史望見庭院內,早已積起厚厚的一層雪。

吉敷竹史又關上窗戶,將身體沉入浴槽。他聞著浴槽散發的馥郁的香氣,猜測也許是檜木製成的,只要注入了熱水,香氣就會變得濃烈。

真是個好東西,吉敷竹史心想。能聞到清新的木質香氣,表明這個浴槽是個上等貨。泡個澡就這樣感慨萬千,真是上了年紀的表現,如果能每個月來一、兩次,這樣的旅館就好了。

吉敷竹史之所以能想些如此悠閑的事情,或許是因為今天工作太順利的緣故,平日辦案也經常住旅館,看來今後要經常來這種和式旅館。

吉敷竹史許久不曾這樣心情舒暢地泡過澡了。他一直泡到身體完全暖熱,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裹上浴衣,披上棉質和服,吉敷竹史一邊擦拭著濡濕的頭髮,一邊踏出了浴室。旅館的女服務員,正在飯桌前擺放晚餐。

晚餐非常豐盛,是以魚類為主的料理,而且,器皿種類繁多。吉敷竹史早就餓了,不禁狼吞虎咽起來。

「我們還為您準備了啤酒……」女服務員面帶歉意地說。

「啤酒啊,不錯呢,我喜歡。」吉敷竹史正回答著。

放在地板上的古老電話機,響起一陣經過調整的鈴聲,那是一種低沉飽滿、非常特別的鈴聲。也許是為了不打擾客人睡眠,才特意將鈴聲調成這樣的吧。

身穿和服、跪坐在地的女服務員,抬起膝蓋、站起身來,以非常優雅的姿態,走到電話機跟前,再度跪坐下,拿起話筒。

「是。」一連串小聲地交談後,她說道。接著將話筒交給了吉敷竹史,說:「客人,您的電話。」

略感意外的吉敷竹史,將話筒放到耳邊。

「吉敷竹史先生?」記憶中聽過的某個男人的聲音。

「岩井,就是那個房東,非常簡單地坦白了哦。就在剛才,承認了殺死向井絹代的事實。」

「真的嗎?」吉敷竹史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事情朝著自己預想的方向發展,這真令人欣喜得想手舞足蹈、吹哨慶祝一番了。

「所以,到下個禮拜一為止,你就在那裡好好享受吧。就當做是休假,補休正月的假期,反正你都拼了那麼久了。這邊我會全權負責的。」小谷刑警說道。

「麻煩你了,不過,岩井那傢伙,真是出乎意料地脆弱啊。」

「是啊。我們跟他說,死者從八月開始,就一直沒有交房租,而是將同等金額的現金,匯給了住在天橋立的同父異母的姐姐,還有自己的孩子。他聽完就一下子崩潰了。」

「這麼說來,房東果然和向井有肉體交易?」

「的確如此,雙方達成契約,以維持性關係做交換,免交房租。」

「這樣啊,案件進展得真順利。」

「明天就是周末了,你就在那裡好好地放鬆兩天,星期一再回一課也沒關係。」

「嗯,好。不過我大概不會待太久,明天上午觀光一下天橋立,下午就回去。」

「好吧,真是辛苦你了。」

「你也是,辛苦了。和誰出去喝一杯吧,我剛剛泡完澡,正準備享受一杯啤酒呢。」

「好的,那我掛了。」

吉敷竹史放下話筒。女服務員拔開啤酒蓋子,將杯子放在吉敷竹史面前,坐在一旁等著。吉敷竹史趕忙拿起酒杯,受她斟酒。

「有什麼好事嗎?」女服務員微笑著小聲問道。她看上去是個相當寂寞的女人,年齡不輕了,面相十分平和。

「嗯,工作順利解決了。」吉敷竹史一口氣喝下一杯啤酒,答道。

「那真是恭喜您了。」女服務員說著,又倒滿了一杯啤酒。

吉敷竹史再度一氣暍下半杯。看來是口渴了,這啤酒美味得無法形容。

「這間旅館真不錯。」愉悅的吉敷竹史,不自覺地變得話多了起來。

「是嗎,承蒙誇獎。」

「似乎元祿年間就有了吧?」

「是的。」

「建築都很古老了啊。」

「是的,不過這個別館,是昭和二十九年(一九五四年)建起來的。」

「氣氛很棒啊。沒有二層嗎?」

「是的,這裡只有一層。不過,每個房間外面,都有陽台。」

「哦。」吉敷竹史微微點了點頭。

「明天早上,等您醒來以後,可以從陽台的樓梯走下去,一直能走到海邊,從那裡,可以看到整個天橋立。」

「哦,那一定要去看看了。」吉敷竹史笑著說。

剛沐浴完,又是空腹喝酒,再加上工作完美地告一段落,沒有什麼壓力,吉敷竹史比平時更早感受到醉意,上半身已經開始搖搖晃晃了。但這是令人心情愉悅的酩酊感。吉敷竹史伸手取過面前的筷子,將竹筷抽出筷套、分開,伸向晚餐。

黑暗的屋中,突然響起電話鈴聲,吉敷竹史從深沉的睡眠中,努力尋回意識,逐漸想起自己是在天橋立,一家旅館的房間里睡覺。

「雖然是半夜,但說不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須起來接電話!」

吉敷竹史這樣想。但身體卻不聽使喚,就在這時,電話鈴聲斷了。

吉敷竹史順勢又躺下了,可沒想到,電話鈴又再度響起。吉敷竹史迷迷糊糊的,意識如墜霧中,只知道電話又響了,必須起來接電話,他的身體和意識,再度陷入了這樣的鬥爭。

等他饅吞吞地掙紮起來,正準備去接電話的時候,鈴聲又停了。

這樣反反覆復了三次,吉敷竹史才終於清醒了。待鈴聲第四次響起時,吉敷竹史猛地坐起來,掀開了被子,雖然身在暖房,卻依然覺得寒冷。他利索地站起身,走向電話機,腦中慢慢整理著思路,想著也許是剛坦白的岩井,又出了麻煩事兒。

「喂喂。」吉敷竹史接起電話。但只聽到電話通路時發出的提示音,沒聽到有人說話。這時,吉敷竹史又聽到了鈴聲,並且長久地持續著。

吉敷竹史一時間搞不清狀況,看了看手中的電話,才反應了過來,那不是電話的鈴聲,雖然非常像,但肯定是從其他地方發出來的。

吉敷竹史無奈地咂了咂嘴。不知是從哪裡傳來的鈴聲,實在是太攪人清夢了。

吉敷竹史略感沮喪地回到棉被中,蓋好被子,閉上眼睛,意識卻意外地清醒。他已經睡不著了。

轉過頭盯著陽台。陽台與屋內,只隔著一扇拉門,拉門反射出柔和的白光,天色已經微明。吉敷竹史摸出放在枕頭旁邊的手錶,拿到眼前,將表面正對著拉門反射的白光,上面顯示七點零一分。

吉敷竹史將手錶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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