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等到K銀行的所有銀行職員,全部吃完午餐回來,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冬日的白天很短,吉敷竹史越過櫃檯,眺望大廳,發現天際邊已露出了青色。

雖然有很多人往來自動取款區,取款、存款,但負責人始終沒有打手勢。一位男性職員走到大廳中,「咔嗒咔嗒」地拖下百褶式拉門,將自動取款區與銀行櫃檯分隔開。

銀行的窗口業務終於結束了,正面的玻璃門也鎖上了,自動取款機被門隔開,從吉敷竹史的位置已經完全看不見了。每天三點過後,客人就可以從外面,直接進入自動取款區了。

行長過來對吉敷竹史說:「那邊那台監視器,可以看到自動取款機的取款情況。」吉敷竹史走到監視器面前。

行長繼續說:「走這邊的暗門,就可以到自動取款區,轉一個彎就到了。」

又等了將近兩個小時,銀行的營業時間快要結束了。牆上的掛鐘,指向四點五十五分。

不來了嗎?……吉敷竹史開始有些焦躁不安。神秘人物已經知道向井絹代死亡的消息了吧。

銀行的窗口業務到下午三點,下班時間是五點半,但取款機業務,會一直持續到晚上七點。除了自動取款區的職員,其他人都開始做下班前的準備了。

五點半。果然不來了嗎,吉敷竹史痛苦地咬著嘴唇。至今為止的記錄中,神秘人物的提款時間,從來沒有超過五點半。

神秘人物果然已經知道向井綃代已死的消息了!……

大部分工作人員已經陸續回去了,大廳變得空蕩蕩的,銀行行長長田,走過來對吉敷竹史說,他也要下班回去了。

「看來是白跑一趟啊。」吉敷竹史說,「估計今天不會出現了。」

「好像是啊……」行長露出惋惜的表情,「刑警先生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我打算等到七點,會給你們添麻煩嗎?」吉敷竹史說。

「怎麼會呢,我陪您等吧。」行長說完,拉過一旁的靠背椅坐了下來。

就在這時,吉敷竹史看見仍舊留在銀行,背對著他們的女職員,忽然像彈起來一樣直起了腰,激動又興奮地說:「那張銀行卡的數據,有了……」

可能是太過緊張的緣故,她的聲調微微顫抖起來。她用手指了指三號提款機。

吉敷竹史看向監視器,一位中年婦女,正獨自站在三號取款機前。吉敷竹史默默地站起來,拿起外套朝暗門奔去。

吉敷竹史在塗滿灰色泥漿的小通道里奔跑著,盡量降低腳步聲,一直跑到了自動取款區玻璃門的對面。他藏身在電線杆背後的陰影處,透過窗戶向里窺探,能清晰地看到,自動取款機前面,那個女人的身影。女人步伐緩饅地向門口走來,在門邊拿了一個銀行信封,將取出的錢塞進去,隨後,推開門走上了馬路。吉敷竹史後退了半步,努力藏好自己。

天已經完全黑了,吉敷竹史這才注意到,從黑色天空中稀稀落落飄下的雪花,他吃了一驚,急忙穿上了大衣。

吉敷竹史觀察著女人是否要等公車,或攔計程車,那樣的話,他就要上前攔住她,當場詢問情況。但女人好像沒有那個打算。她用一種獨特的、左右搖擺的走路方式,從吉敷竹史的身前走過,朝車站走去。

吉敷竹史一開始以為,她是個相當肥胖的女人,此時才發現,原來她身上背著一個孩子。女人從他面前經過時,吉敷竹史仔細看了看她的臉。是一個五十來歲、樣貌樸實、厚嘴唇、體形較胖、眼袋很深的女人。

等了那麼久,終於還是現身了。她是什麼人呢?……吉敷竹史強壓下好奇心,一隻手抓著外套的前襟,微微伏低了身子,開始跟蹤那個女人。

吉敷竹史不打算馬上叫住她,當場就進行盤問,這事兒什麼時候都能做,況且,還沒有確切證據,證明這個女人,和案情有關。這樣跟下去,說不定會有什麼特別的發現。而一旦暴露身份,若她完全保持沉默,或堅持說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沒有應對的方法。

吉敷竹史跟著著這個女人,一路走過了車站,從左邊開來的車,碾過柏油路上的積雪,發出刺耳的聲響。

雪花繼續飄揚,並且越來越大。周圍的道路和房屋,都已經被傍晚的黑暗所包圍了。吉敷竹史能看見女人背上的孩子的頭,孩子頭上戴著毛線帽子,不過,即使這樣,也擋不住多少雪吧。吉敷竹史沒有撐傘,女人也沒有,雪是剛剛才開始下的,不打傘也沒關係,只是對孩子來說,應該很冷。

吉敷竹史正這麼想著,前方的女人,果然加快了腳步。經過車站前面,又走了相當長的一段路後,女人轉進了左首的小路,她停下來,抖了抖身上的雪,重新調整了一下背上的孩子。

女人停在一家傘店門前,店招牌上掛著一個黃色的球形小燈。女人低頭走進了店裡。吉敷竹史躲在附近一家文具店的招牌之下,拍了拍身上的雪,等著女人出來。

不一會兒,女人就拿著現在已相當少見的蛇目傘 ,從店裡出來了。傘打開時發出的噼里啪啦的聲音,大得連吉敷竹史都能聽得見。

女人將傘撐在身後,再次走入小路。她右手持傘,左手托著孩子的臀部,緩慢地穿過一條又一條小路,腳上漸漸沾滿了泥濘。

天色越來越黑,已經完全看不清楚腳下的路了,吉敷竹史只能小心翼翼地跟隨。

不知何時,腳下的柏油路,忽然變成了沙石路,還能聽見水流的聲音。吉敷竹史推測,女人已經穿過牆上鍍了鋅的房屋後方,正向海濱走去。

吉敷竹史若有所思地繼續跟著。左邊突然出現了黑暗廣闊的大海,像橫幅一般延展開來,海的對岸,是松林黑漆漆的影子。這就是天橋立,鵝毛大雪給漆黑的夜色,頓時鍍上了一層光亮,映照在海面上,彷彿在翩然起舞。

吉敷竹史正在猶自感嘆,一轉眼間,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黑暗中。吉敷竹史獃獃地站在沙地上,黑夜加上大雪,削弱了他的視力。他睜大雙眼,四處搜索了一番,終於在附近的街燈下,再次看到了蛇目傘,就在一幢由簡易木板做牆壁、用鍍鋅鐵皮做屋頂的房子的不遠處。

「你為什麼跟蹤我?」女人的口音無法辨別是哪個地區的。和人山人海的東京不同,這裡人煙稀少,要讓對方察覺不到被跟蹤,幾乎不可能。

吉敷竹史不得已,對著街燈的光亮,出示了警員證。女人稍微歪了歪傘,滿臉不可思議地,雙眼緊緊盯著警員證的黑色皮革表面,吉敷竹史走到她身邊,聞到一股新傘特有的油紙味。

「我想問你幾件事。首先,你的名字是?」吉敷竹史說。

「我必須回答你不可嗎?」女人不快地回應。

近距離觀察,雖然夜色昏暗,但仍能看出女人的皮膚幹得厲害,且有些浮腫。光面孔部分,就給人一種生活貧寒的印象。

「請你合作,這關乎非常重大的事件。」

「重大事件?……什麼啊,該不會是有人被殺了吧。」

吉敷竹史頓了一下,隨後清晰地說:「是的,是殺人事件。」

「在這種平靜的小地方,居然會有人被殺?」女人懷疑般地反問,搖著背後的孩子。周圍響起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

「不是這裡,是東京。」

「東京?……」女人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東京……是誰被殺了……」

「你剛才取款時,用的銀行卡的主人。」

女人的厚唇微張,卻說不出話來。隨即顫抖著,喘息一般開合了幾次,才終於發出了聲音:「啊……你,你騙……騙人的吧!」

「我沒騙你。」

「那……那絹代她死了?」

「是的!……」吉敷竹史一臉嚴肅地,重重點了點頭。

「被……被誰……被誰殺的?!……」

「這正是我在調査的。你剛剛說出了死者絹代的名字,那麼你……」

「我……我是……」女人受到了刺激,已經沒辦法好好說話了。

「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絹代的姐姐。」

「姐姐?……可是……」現在輪到吉敷竹史驚愕了,「向井絹代小姐,不是只有一個妹妹嗎?」

「我和她不是一個母親生的。我很早就被裡子帶出了家,是在這裡長大的。」她解釋道。此時,這名女子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了。

鵝毛大雪打在吉敷竹史的臉上,起風了。

「你的名字是?」

「梶井照代。」

吉敷竹史的大腦,在冷風中急速運轉:持卡取款人,居然是向井同父異母的姐姐,也就是說,向井絹代的房租,果然一直沒交!……房東岩井的嫌疑,這下子算是確定無疑了。

「你要……進來嗎?……不過,我家裡很臟。」女人問道,吉敷竹史點了點頭。

這的確是個極其簡易的房子。房子是由木板搭建而成的,室內的牆壁上,到處都是斑駁的裂痕,玄關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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