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警視廳內,吉敷竹史正向一課和四課的警察們詢問,「羽衣傳說」的發源地——三保之松原在哪裡。大部分人都說不清楚,有人說可能在靜岡,但不能確定,具體在靜岡的哪裡,也不得而知。畢竟是負責兇殺案的一課,和負責黑幫團伙犯罪的四課,不知道羽衣傳說的發源地,那也不足為奇。

吉敷竹史在警視廳六層,從一課到六課,挨個兒詢問了過去。

吉敷竹史最後去了資料室,翻査百科辭典。上面記載,三保之松原位於靜岡縣的清水市,就在靠近南部太平洋海岸的三保半島。吉敷竹史翻開日本地圖,找到靜岡縣。清水市南部,有一座向南彎曲的半島,標著平假名「し」,這裡就是三保之松原,一處著名風景名勝。

清水市在沼津東面,靜岡縣東部。從地圖上看,並不是像靜岡市那樣的大城市。車站前有一片標為紅色的居民區。吉敷竹史感覺,通子就在這裡,安靜地生活著……看到地圖的同時,感覺變成了確信。

清水市離東京並不遠,在東京以西,差不多一百五十公里的地方,乘新幹線一晃眼就到。

可就算清水市再小,也不可能光在市裡,從頭到尾走一趟,就能發現通子的家。雖說她很有可能,還在開著雕金商店,但一個女人,不太可能開家很大、很顯眼的店。

也不能拜託清水市的警察幫忙,一且涉及私事,吉敷竹史就覺得很難開口,光想到要說明情況,他就覺得麻煩。

從地圖上看,三保之松原離清水市車站,有相當長的距離,而新幹線壓根兒就沒有清水站。看來,只能從靜岡換乘本地線去清水,再乘坐巴士去海濱的三保。通子要是在那裡,開了家雕金工藝品商店,就應該是在海濱附近。這麼一來,不只清水車站,連海濱附近,也不得不算在調査範圍內了,真是工程浩大啊,一個人根本不行。

通子是個喜歡小鳥依人的女人,發生在釧路的「夕鶴」殺人事件,使她被迫站在了被告席上。那段時間經歷的一切,都讓她痛苦,連日常生活都成了不堪的回憶。那樣的悲劇,甚至可以說是災難,在她的心裡,投下了多大的陰影,這一點,吉敷竹史無法不去在意。他有時會打電話去北海道,但因為工作繁忙,加上通子一直沒和自己聯繫,事件之後,吉敷竹史就沒再繼續追査她的消息,僅僅知道她離開了釧路。

吉敷竹史反覆思考著,自己和迦納通子之間的種種,他發現,果然沒辦法說服自己,就是不去清水市。

十二月三十日,將近年關的一個星期六早晨,吉敷竹史搭上了新幹線。

車內十分擁擠。吉敷竹史買的是自由座車票 ,雖說是早班,車內依然十分擁擠,空無一位。他正趕上了回鄉的高峰期。

吉敷竹史到車站時,已經有些遲了,他本來也沒想要座位。只有一天的假期,他真希望能有更多時間,在清水市內痛痛快快地調査,哪怕多一分鐘。

吉敷竹史站在升降門內,靠著車廂等待發車。發車鈴終於響了,門徐徐關上。列車駛出水泥構築的灰色城市,吉敷竹史目不轉睛地盯著外面,那些灰色的建築越來越低,列車漸漸地駛向了郊外。

踏上旅途,將東京遠遠拋離身後,使吉敷竹史不禁開始反觀,那片人造的生活之地。人們日夜置身於這個由水泥鑄造的不可思議的世界,艱難地工作、生活著。沒有天然土壤,綠化和水源也少得可憐,沒到黃昏日頭微傾,整座城市便已經沉入了陰影之中。他就在這個層層疊疊、冰冷擁擠的水泥世界中,為生活奔走著;另一方面,在這個大舞台上,愛恨情仇與殺人報復,則是層出不窮,如同家常便飯一般。

列車駛過多摩川大橋。或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吉敷竹史看到這樣的美景,心裡頓時輕鬆了不少。

擁有這樣風景的地方,才適合人居住。那個迷官一般、充滿殺伐之氣的混凝土舞台,還是更適合上演那些互相傷害的電視劇。

昭和五十四年,和自己離婚之後,通子獨自離開了這座城市。不知當時的她是否覺得,這個由混凝土搭建的複雜舞台,深深地傷害了她的心。

吉敷竹史之所以會這樣想,是因為他有一段時期,正有這樣的感覺。那次,吉敷竹史受了很重的傷,喪失了自信,一心想辭掉刑警的工作,雖然他沒把責任,徹底轉嫁給整座城市,但那件事,就是在這座大都會外表的舞台上發生的。

那是在昭和四十八年的第一個月,吉敷竹史剛迎來他二十五歲的生日,和通子的戀情也在穩步發展中。通子在一月十八號,他生日這天,送給他一套戒指和領帶夾,都是雕金工藝品,吉敷竹史也抽出時間,專程和通子見面。

那段時間,他們常在日比谷公園裡的茶室碰頭,然後順著公園散步,再去銀座吃飯、喝茶。偶爾吉敷竹史會陪通子去購物,說白了就是在約會。

新年剛至,看過賀歲電影后,通子邀請吉敷竹史去她的公寓,吃她親手做的正月料理。那天他們沒有上床,僅僅接了吻。也許正是這樣的幸福,讓吉敷竹史的神經,稍稍鬆懈了,也就發生了那次事件。

事情發生在新宿某座大廈的地下大型停車場。有一位在保安一課里,非常出名的妓女,總把車停在停車場入口的角落拉客。她原先是一位模特,姿色不錯。

據知情者稱,這個女人和一名叫津末的男人有牽連,津末曾因為毒品交易的糾紛,射殺了兩名中國籍男子,之後逃出千太谷的公寓,一周之後仍行蹤不明。

當時吉敷竹史接替中村的班,和一名叫做金越的、四十多歲的男人組隊,在保安一課的協助下,埋伏在停車場附近,監視那名妓女。金越認為,津末肯定會回來找這個女人。

那個妓女長得不錯,妝化得非常濃,身材髙挑出眾,即使是這樣的隆冬時節,毛皮大衣下面,也一定穿著超短裙,露出一雙玉腿,沒有一個男人看了會不回頭的。

金越刑警斷定,津末不過是一個小混混,不會忍心捨棄這樣的女人。的確,津末的身高可能還不足一米六五,麻子臉,總擺著一副貧苦相,絕對不是受女人歡迎的類型。津末靠著毒品交易,這座危險的渡橋,手裡圈到了不少錢,拿這些錢,維繫和女人之間的關係。

照理說,她應該沒必要再出去工作了,但她仍在停車場拉客,也許是想擺脫津末,才不得已暫時受委屈。

一月三十一日,外面下著冰冷的大雨。女人開著她的白色賓士進來,和往常一樣,停在入口角落的空位上,她長期租下了這個地方。熄滅引擎,拿下遮陽帽,女人對著車內的鏡子,檢査妝容。

吉敷竹史此刻藏身在電梯旁消防栓的陰影里,監視著這一切,金越則在相鄰兩台車外的麵包車中。

他們已經持續這樣一周以上了。每天眼睜掙地看著女人,讓貌似非常有錢的男人坐上副駕駛座,然後,開往附近的飯店,次數多得數不清。

吉敷竹史開始懷疑,津末會不會出現,但金越依舊頑固地堅持相信著。刑警這份工作,其實並沒有電視劇里那樣華麗的場面。日復一日,只是重複著單調的埋伏和調査。薪水微薄,要準備好應對突發情況,還要隨時處於動輒就會造成終身殘疾的危險之中,幾乎不需要用腦子推理,這類技術性勞動。

女人的公寓前,有其他同僚監視著。女人開的賓士上裝有警報器,只要開進地下停車場,吉敷竹史他們就能馬上知道,從而立刻進入埋伏狀態。

女人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出現。做這種生意,一般早上不會出來,但其他時間就不好判斷了。她似乎和熟客都有聯絡,有時會在中午出現,有時又是深夜。一且報告她出了家門,吉敷竹史他們就要迅速飛車趕來新宿。

女人的「賓士」轎車,已經在這裡停了三個小時了,她一直在車內看著雜誌和文庫版小說。喜歡讀書的女人,通常都很有教養。

吉敷竹史一直站在寒風中,冷得瑟瑟發抖,腦子裡冒著:為什麼這樣的女人,會去當妓女之類的念頭,偶爾還會想到迦納通子。

這時,一陣腹鳴般的獨特引擎聲,在寬敞的地下停車場里隆隆作響,一輛大型外國車,從斜坡處開下來,在金越的麵包車前面減速,是輛美國制的Trans-Am。它停在金越的車前面,慢慢倒進正對著白色賓士的車位。

引擎熄火了,四周一片寂靜。吉敷竹史看到金越在車中,小幅度地沖他招了招手。他趕忙伏下身子,貼著車身,在兩台車中間的陰影中移向賓士。

美國車的車燈打著信號,兩下、三下,但女人沒有察覺。往美國車的方向看去,開車的似乎是個梳著爆炸頭的男人,圓睜著雙眼,臉上長滿了絡腮鬍子。幾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津末。

果然還是出現了。吉敷竹史開始緊張,他伏低身子,等待金越的指示。

這一天,剛好保安一課的另外兩個人也來幫忙,合計四人,陣容強大。金越給那兩個人打了個看牢出口的手勢,然後,猛地拉開車門,跳了下來。

「吉敷竹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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