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一)

我殺死了山內。

昭和五十三年一月一日(星期日)

沒有什麼好寫的,只要寫出結果就夠了。因為這只是一本筆記簿,是寫給我自己看的,並不是寫給別人看的。沒有必要洋洋得意地將殺人的過程寫下來給自己看。

一月二日(星期一)

還是寫吧!當作是獻給千賀子的禮物。

因為已經知道應該注意的事項了,所以我選擇天黑以後才到達日義的列車。乘客很多,我不必擔心會被注意列。在廁所換上深藍色的外套後,搭巴士前往開田。這個時候人也很多。一切都和上一次一樣,只是到達車站的時間比較晚而已。不過,正因為晚,我的計畫進行得更順利。

到達開田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這也在我的計畫當中,此時更不可能在路上遇到人。上次已經摸清後門的所在,所以在進入山內的家之前,不會碰到任何人。

走在被雪冰凍的森林裡時,我突然對用小刀殺人之事,感到不安。我不習慣用小刀,也覺得很難操作,沒有信心可以一舉得手。如果對方安安靜靜的讓我砍殺,我當然可以一下子就解決對方,但是這是不可能的事。萬一襲擊之下只讓對方受到一點輕傷,對方一定會發狂地加以反擊,發出很大的聲音。對方可是身經百戰的黑道大哥呀!

我走進山內家後面的林子里,思考該用什麼兇器比較好時,看到一支掉落在雪地上的鐵棒。鐵棒的直徑大約有三公分,一頭是尖的,另一頭彎曲成可以穿過繩索的圓環。這大概是什麼樁子之類的東西。我載上手套,抓著圓環的部位,使勁地揮動看看。還滿好用的。我謹慎地把它帶走。

我把刀插在皮帶上,手裡拿著鐵棒,小心地接近主屋。周圍沒有人影,遠處傳來神社祭典的喧嘩聲,更顯這棟房子四周的寂靜。透過朦朧的玻璃,我從後門的窗戶窺探裡面,穿著和服的山內背對著我這邊,正在看電視。電視的聲音很大。我本來想立即越窗進去,卻因為突然想到一件事而做罷。或許房子里的某個地方藏著武器,那很可能是武士刀之類的東西。

於是,我暫且先蹲在窗下,靜靜地聽裡面的動靜。我也想到:「屋子裡會不會還有其他的家人呢?」我雖然痛恨山內,但對他的家人卻沒有任何不愉快的情緒,我一點也不想傷害他們。過了一會兒,我確定房子里應該只有山內一個人了。於是我決定從玄關進去,經過走廊,然後繞到山內的背後,動手殺死他。

可是,當我再一次檢視剛才的經過時,我的心裡又冒出新的不安感。腳印——在雪地上的腳印。雖說地面上的雪大都已經變硬、結凍,我卻仍然覺得自己曾在雪地上留下腳印了。然而,現在已經不可能回去處理那些腳印了。所幸我曾經想過:「萬一臨時出了狀況,需要逃跑或走很多路時,還是穿著布鞋比較方便。」基於這個念頭,我是穿著布鞋來的。布鞋的鞋底造成的腳印,處處可見,不是什麼特殊的腳印,應該很難找到我身上吧?

我小心地繞列玄關,確定周圍都沒有人了,才輕輕地打開玄關的玻璃門。門並沒有上鎖,我把門打開一公尺寬左右。雖然只是一個小動作,卻覺得花了好長的時間,才完成開門的動作。我側身進入門內,門的裡面就是通往走廊的走道。我慢慢前進,地板發出輕微的聲響,但是電視的聲音太大,山本根本沒有注意到電視以外的聲音。電視的螢幕里,喜劇演員正在說笑話,我走上榻榻米漸漸逼近山內的背後了。

走到剛才偷窺他的窗戶前面,重新環視室內,我發現這個房間相當大。山內一直背對著我,要得手真的太容易了。但是,我的腳還是會發抖。

一下子就讓他死未免太沒有意思,可是如果製造出聲響,那也很不好。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現在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心臟狂跳起來,我覺得整個房間都是我的心跳聲,但當然是一種錯覺。千賀子的日記浮上心頭,我的心情一下子從緊張變成冷靜。

來到離他只有兩、三步的距離了,他還是沒有發現。前方的玻璃上,出現我和他的朦朧身影。我先是驚慌失措,但立刻定下心來。

我壓低聲音,叫喚「山內」這個名字。我的聲音沙啞到令自己感到訝異。他嚇了一跳回頭看時,臉上還留有一絲因為電視節目而發出的笑意。我用全身的力氣,將鐵棒往下揮。一聲切高麗菜般的聲音後,山內頹然倒下。他倒下去的時候,右手拍到地爐的灰,揚起一陣煙灰。我以為他要拿煙灰反擊我的眼睛,便立刻彎腰閃躲。

但是,沒有任何煙灰飛入我的眼睛,他的血已染紅了榻榻米。我放下鐵棒,拿起小刀,往他的心臟刺下。這是預定中的行動,為了確定他確實會死,補上這一刀是必要的。但是——我不是很能信任自己的手的感覺,因為刀子好像刺到板子,一點也沒有深深刺進身體內的感覺。我只好用自己體重的力量,用力將刀子刺入他的身體里。刀子完全插人人體的感覺,讓我很不舒服。我把刀子拔出來,並且閃開身體,免得被噴出的血濺到。

血不再噴出之後,我把手伸進死者的懷裡,果然摸到了錢包。我拿走錢包,又拉開柜子的抽屜,有的全開,有的半開;但是,我沒有拿走抽屜里的任何的東西。我快步走到玄關,看到四周無人,才慢慢地關上玻璃門。我的手指抖個不停,心也跳得好快,急急忙忙地離開現場,逃進森林裡面。

在森林裡走了一段路之後,我才感覺有異,覺得怪怪的,手上好像少了什麼東西。我的包包不見了!我有帶包包出門的,但是現在卻不知道包包哪裡去了。

我努力冷靜下來,並且蹲下來思索,終於讓我想起來了,在撿鐵棒的地方!那個包包如果被發現了,我的身分一定很快就會被調查出來。怎麼會那麼粗心呢?不曉得包包還在不在那裡?連忙趕回去撿鐵棒的地方看。是奇蹟吧!包包竟然還在。我立刻拾起包包,並把沾了血的刀子塞入包包的最下面。剛才的那陣慌亂中,我竟然不知不覺地用跑的。

又走了一會兒,我的腳竟然開始發抖,幾乎到了無法走路的地步。殺人之後,就會這樣嗎?可是,不能停下來不走呀!我勉強自己一定要去,雖然走得慢,也要繼續走。走著走著,心情逐漸平靜下來了。我看看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關係,看不出衣服上有沾血的痕迹。這樣就不必換衣服了。把眼鏡拿出來載上時,天空開始飄雪了。我心想:「太好了,這下子就無須擔心腳印的事了。」

拖著沉重的步伐,行走在飄雪的深夜裡,讓我的心情更加鬱結,覺得人生無望。我的精神已經死了一半以上。我殺人了,已經不再是正經的老百姓;我覺得自己像漂泊異鄉的人,不知道未來是什麼,又無法回到過去。在絕望、恐懼與寒冷的包圍下,我的雙腳抖列舉不起來,只好用自己的手抱著自己的上半身,暫時在路邊蹲一下。

稍事休息,讓情緒乎復一下後,我又站起來,繼續走。剛剛的殺人行動,所耗費的時間,大約不到兩分鐘吧?簡直不像外行人的手法。被我殺死的山內,恐怕一點也不明白自己是因何而死的。我沒有信心在告訴他原因之後,還能從容不迫的將他殺死。山內對殺人的場面,應該早已習以為常了吧?但我是第一次面對殺人的場面,兇手還是自己。我已經不能停下來了,這條路是一定得繼續走下去的路。

數數看錢包里的錢,竟然有四十七萬之多。有幾張鈔票上有血的痕迹。我的心情很複雜,就把這些錢,當作是我做了一件骯髒事的報酬吧!我真沒有用,眼淚已經流出來了。

走了三個小時,也遇到了幾個人。但是,在下著小雪的夜裡,對方雖然與我擦肩而過,應該也看不清楚我的臉。我覺得極度疲勞,好幾次腳被雪絆到,還跌了個四腳朝天。

到了車站,車站的情形讓我嚇了一大跳。因為元旦的關係吧?才凌晨三點半,車站裡就有很多人了。我利用車站裡的燈光,再一次檢查衣服,看看是否有沾上血跡。我把衣服脫下來,連背部都仔細地檢查一遍。不知道是不是藍色衣服的關係:衣服上沒有肉眼可以看出的血跡。日子和時間都選得太好了,我混入人群,進入票口。我想在他的母親、妻子、女兒早上六點回家之前,離開這裡,所以,我和上次一樣,搭上四點五分的列車。

車內的暖氣,讓我逐漸恢複人的感性。車窗外,天色漸漸亮了,我有種從惡夢中醒來的感覺。以前常看到類似這樣的描述,現在我自己也有相同的感受了,覺得之前的事情都是夢,事實上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隨著陽光的出現,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

第二天、第三天,接下來的日子裡,東京的任何報紙,都沒有那件慘案的相關報導,所以我愈來愈懷疑我是否真的殺人了。不過,藏在包包底部的刀子,確實還沾著已經變成黑色的血,這個事實提醒我,我確實殺人了。刀子上的血跡,怎麼洗也洗不掉。

一月四日(星期三)

今天去澀谷的槍炮店。井原已經知道山內恆太郎遭人殺害的事件了吧?「朋友金融公司」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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