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我呆坐在被爐桌前,心裡想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駕駛執照上面當然有照片,也有名字。名字是益子秀司。這……就是我的名字嗎?

出生年月日是昭和二十六年十一月十八日。這個日期出生的人,不屬於天秤座,而是天蠍座。戶籍是山口縣荻市樽屋町十四……

我對這個地址一點印象也沒有。那麼,住址呢?

東京都荒川區西尾久一之二十一之十八,櫻庄四號室

我覺得我的心跳速度加快了。去駕駛執照上的住址看一看,或許就能知道我的過去!想到這裡,我就很激動,同時也對良子產生一點點不信賴的感情。良子應該早就從這一張駕駛執照上知道我的名字了,卻不明白的告訴我,還幫著我想新的名字。

然後,我感覺到我與良子的現在生活,可能面臨毀滅的危險性。那張駕駛執照上的住址里,或許住我的妻子,甚至於子女。

想到這點,我突然能夠理解良子隱瞞我的心情,也就不再責怪良子了。對良子而言,我們現在的生活,是她最想保護的東西。

但是,她是什麼時候拿到這張駕駛執照的呢?今天晚上再問她吧!至於這個住址,早晚是要去看一看的,無論如何我都想去一探究竟。

我把駕駛執照放入上衣的口袋裡,離開公寓房間,到車站前的書店,翻閱東京都的分區地圖。荒川區西尾久在都電車荒川線上,地址的所在地,應該就在荒川線的宮之前、山手線的田端、東北線的尾久車站這三點的中間位置上。

要不要買地圖呢?我很猶豫。沒有地圖的幫助的話,要找到那個住址,恐怕要花相當的時間與力氣,可是我又不想讓良子看到我買的地圖。考慮之後,我還是買了;不要把地圖帶回家裡,用完之後便丟掉,就行了。

坐在電車裡時,我想了很多。自從認識良子以後,我就迷戀上她,腦子裡只有良子。我這樣形容自己,好像有點突兀,但是別人眼中的我,一定就是這樣的吧!

這些日子以來,我不再想從高圓寺的那個小公園醒來時的事,只是滿足地過著與良子在一起的新生活。是這個滿足感,讓我覺得沒有必要去想那些事嗎?

現在再冷靜地思考,仍然無法解釋當時的混亂,還是覺得那時的情況太下合常情。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喪失記憶的呢?

我從長椅子上醒來的時間,大約是下午四點或五點左右吧!(對了,當時我的手上沒有手錶。)就算那時是四點吧!只是,我醒來的時間點,就是我喪失記憶的時間點嗎?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和良子住在元住吉以後,因為家裡沒有浴室,所以我們都是去外面的付費浴室洗澡,所以良子沒有見過我的裸體,不知道我身上有斑塊。這些像胎記或痣一樣的斑塊,一按就痛。

仔細回想在長椅子上醒來時的情況,當時只要做比較大的動作,就覺得身體疼痛難耐。現在想來,那些像胎記或痣一樣的斑塊,很像是被痛打之後,所造成的瘀傷。瘀傷和喪失記憶,這兩件事不會沒有關係吧?

那時一直認為是:因為忘記車子停在什麼地方,一時情緒混亂,所以連帶地忘記了很多事情。看來那是一種錯覺,喪失記憶之事,應該和身體上的瘀傷有關連。因為受到嚴重的暴力攻擊,腦部受損而喪失記憶,不是也很有可能嗎?

過了一陣子之後,我身上的瘀傷,便在良子完全不知的情況下,漸漸消失了。不過,我並不認為我身上的瘀痕,是下午四點喪失記憶之前不久造成的,應該是更早以前的時間才對。因為從長椅子上醒來時,我的腦子裡雖然一片混沌,卻沒有身體剛剛被痛打過的疼痛感,而且為了尋找車子,還有能力來回走了一些路,可見當時被打的傷勢已經在好轉之中,只是瘀痕尚未完全消失而已。那麼,我是何時被打傷的?還有,被打傷之後與跑到公園的長椅子上睡覺的那段時間裡,我做了什麼事?為什麼也是一點記憶也沒有?

我是走路到那個公園的?還是坐車到那裡的?那時我一直認為自己的車子就停在公園附近,由此看來我或許真的是開車去的。

只是,我是從哪裡開車來的呢?如果確實是遭受暴力的打擊,才讓我喪失記憶的,那麼,我跑到公園的長椅子上睡覺前後,狀況應該是一樣的,但我連睡醒前一個鐘頭內發生的事都不復記憶。或者,我被打之後,並沒有立即喪失記憶,而是跑去公園睡覺時,因為某種情況,才喪失記憶的?也就是說:遭受暴力攻擊雖然是讓我喪失記憶的原因,但是我喪失記憶的時間,和被打的時間並不相同。

會這樣嗎?或許就是這樣吧!除了做此解釋外,我實在想不出還可以怎麼解釋。我覺得那個黃昏的事,現在也要從我的記憶里消失了。

既然如此,或許可以去杉並警察局問一問,看看三月十八日那一天,公園附近是否有車子被吊車拖走,至今還沒有人去領取。

被拖吊了兩個月的車子,放在警察局的放置場所一直沒有被領回,當然會引起警察局裡的人的注意,應該問一下交通課,就會有答案吧!

打開買來的分區地圖看,杉並警察局離阿佐谷車站不遠,可以立刻前去確認。但是再想想,其實用不著親自跑一趟,便在澀谷車站打電話去問。但是杉並警察局的答覆卻是:沒有那樣的紀錄。

澀谷車站內的時鐘,已經指向三點了。

良子今天會像平常一樣,六點的時候,在元住吉車站內等我?還是會去我們最近常去的,車站前一家叫做「燈屋」的咖啡館裡等我呢?剛才看到駕駛執照時的驚訝,讓我衝動地衝出家門,現在冷靜想想,如果就這樣按住址去尋找從前的居住處,實在是太冒險了。萬一那裡有一位「我的妻子」,那麼今晚起,我和良子的生活就結束了。不過,我也不可能立刻跑去那裡,因為在高圓寺的公園醒來時,我口袋裡裝著可能是車子鑰匙與家裡鑰匙的鑰匙包,被我放在工廠的寄物櫃里,此刻並不在我身上。

要不要先去那個住址附近觀察呢?只要在六點的時候回到元住吉,就可以了吧?我獨自站在人來人往的澀谷車站內,想著該怎麼做。只是,就算站在遠處觀看,也相當的危險吧?萬一被住在那附近的熟人碰到了,那怎麼辦?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有什麼理由非今天去不可呢?明天、後天再去,也是一樣的吧?

今天還是先去買音響吧!現在還來得及去工廠領取工作獎金,領了獎金後,就可以在六點以前回到元住吉的車站,和良子一起去電器行買音響了。為了領工作獎金,而專程跑回工廠,多少會引人側目,但我不在乎,反正我並不把那個工廠當成終生工作的場所。

我沒有走出車站,卻換乘了前往櫻木叮方向的東橫線電車。一到工廠,部長看到我時,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並且詢問我的身體狀況。不過,當他知道我是專程來領錢的時,便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笑容。我想部長再也不會對我提起升任課長的事了,因為他原本就沒有那樣的意思。我把地圖放進寄物櫃,那個鑰匙包也在柜子里里。我很猶豫,要不要拿走鑰匙包呢?想過之後,我還是把鑰匙包留在柜子里。

良子在「燈屋」等我。我們早就約定好,如果不是在車站內,就是在「燈屋」里等待。

我們去了電器行,買了音響。剛到手的工作獎金,立刻就幾乎全飛了。反正是臨時的收入,我並不在乎。店裡的人說明天才能送貨,但是我的個性可等不到明天,便千拜託萬拜託,好不容易對方才答應晚上就送。我們又去了唱片行。本來我是不抱希望的,沒想到竟然能在三家相連在一起的唱片行里,找到了《阿拉伯即興曲一號》的唱片。

看看演奏者的名字,是「彼得·富蘭克」。

「啊,這個人好。」良子說,「大部分的演奏者在演奏阿拉伯即興曲時,速度都相當快。但是,慢的東西比較能感動我。我以前聽過這個演奏者的演奏,他的速度比較慢。」

唱片行的隔壁就是服飾店。買了一件夏季的T恤給良子後,我的工作獎金就完全精光了。拿到獎金到花光獎金的時間,前後只花了三十分鐘。

回到家裡後,我們立刻清出放置音響的位置,然後等待電器行送音響來。每次聽到卡車經過的聲音,良子便跑到窗口去看。不久,載著我們的音響的電器行小卡車,終於出現在馬路的轉角處。我們不約而同地發出歡呼聲,咚咚地跑下樓迎接。

將音響從紙箱里拿出來,安裝妥當後,時間已經接近深夜。

良子拿出德布西的唱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唱機的轉盤上,將唱針放在《阿拉伯即興曲一號》的位置。我坐在床上,上半身向後傾,並以右手手肘支撐著身體的重量。鋼琴的樂聲開始了。美好的鋼琴聲,從遙遠的世界,悄悄地傳送到這個偶爾會被狂暴的卡車聲騷擾的室內。我第一次聽這樣的音樂,腦海里不住地聯想到一些閃亮的反射光,那是朝陽照射在水泥地上的水窪的光芒嗎?還是玻璃碎片的光芒?還是……玻璃?

破碎鏡子?恐怖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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