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讀了《北京城雜憶》

讀了蕭乾的《北京城雜憶》,他那流利而俏皮的京白,使得七十年前的北京城的色、香、味,頓時縈繞而充滿了我的感官,引起我長時間的含淚的微笑!

蕭乾是我小弟弟謝為楫的小學同學。他十幾歲時就常到我家來玩。一九二六年我從美國學習回來,那時他是北新書局的小職員,常來給我送稿費。他一面從拴在手腕上的手絹里拿出錢來,一面還悄悄地告訴我,這一版實在的印數不止三千冊……此後他還在燕京大學上過學,在《大公報》當過記者。這幾十年來,無論我們在國內或海外,都沒有停止過通信。他算是和我相識時間最長的老朋友了。

他在《北京城雜憶》里,所談到的七十年前北京的吃的、喝的、玩的、樂的,凡是老北京一般的孩子所能享受到的,他都滿懷眷戀地寫到了。但是孩子和孩子又有不同。那時的「姑娘」和「男生」,就沒有同等的權利!他和我小弟坐過的「叮*盃車」——有軌電車,我*兔揮形順⑹遠N乙裁揮性諑繁嚀銑怨鰲N以諫涎飛峽吹階釹愕目景資硨吞淺蠢踝櫻彩塹艿苊鍬蚶捶指頁緣摹*談到「吆喝」,至今還使我動心的,就是北京的市聲!夜深時的算命鑼聲,常使我怔忡不寧。而「硬面餑餑」、「豬頭肉」和「賽梨的蘿蔔」,也往往引起我的食慾,而我只吃到「賽梨的蘿蔔」,也還不是自己出去買的。

談到「布局與街名」,我很有興趣。我童年住過的中剪子巷,我認為一定曾是個很大的剪子作坊,因為在這條巷的前後,還有「北剪子巷」和「南剪子巷」;還有我上中學時的「燈市口」,上大學時的「佟府夾道」和「盔甲廠」,這都是與住戶的社會身份或職業有關的命名。這時我忽然想起在東城有緊挨著的「東廠衚衕」和「奶子府」,一定是明太監魏忠賢和皇帝的奶媽客氏的第宅所在地。

談到「遊樂」,我連天橋和廠甸都沒去過!我只逛過隆福寺廟會,因為它離我們家最近,是我舅舅帶我去的。在人群里擠來擠去,我什麼也沒看清,只在賣棕人的銅盤邊留連了一會兒,看那些戲裝的武將,在盤子上旋轉如飛,刀來槍往,十分有趣。

總起來說,我對老北京的印象,並不像蕭乾那麼好,因為它和我童年住過的海闊天空的煙台,山清水秀的福州,都比不了。我在《寄小讀者》通訊二十里曾寫過:

北京只是塵土飛揚的街道,泥濘的小衚衕,灰色的城牆,流汗的人力車案的奔走。我的故鄉,我的北京,是一無所有!

當然我也寫了我仍熱愛北京!因為這座城裡住著我所眷愛的人。今天呢,大街小巷都鋪上了柏油,塵土和泥濘沒有了,灰色的城牆不見了,流汗奔走的人力車案也改行了。因此我說,我對北京的喜愛是與日俱增的。

只有一事,我和蕭乾有深切的同感,就是在禮貌和語言上,現在的北京人的「文明」程度,比七十年前的北京人就低多了!

還有就是在招徠旅客方面,我也覺得讓外國客人住四合院,吃中國飯,比讓他們住上「惟妙惟肖」的洋式飯店、吃西餐,更有吸引力。君不見,到蒙古旅遊的人,都喜歡住蒙古包、喝奶茶、吃羊肉嘛?致巴金巴金老弟:

這也是我第五次提筆了!得到你的信,又有吳泰昌從廣州回來,帶來了小林送給我的香蕉,想她們已回到上海了?總想寫信謝謝,也是一聲門鈴響,或有電話等等而中斷了。我不像你那樣,有那麼多客人,但每天彷彿總有人有事,來打斷我要做的事。記得我母親曾對我說「事情和生命一般長」。

人活一天,總有一天的事,你不要為此而睡不好覺,也不要著涼,感冒了是很不舒服的。我有一樣好,就是不大感冒,當然和不出門也有關係。你說叫吳青寫信,她比我忙多了,整天不著家。該她管的事,管;不該她管的事,也管,不是家事!

這封信是謝謝你那封長信,我知道對你是多麼不容易!北京不冷,沒有雨也沒有雪,太幹了。我願你健康,希望看到你的文章,但又不願你累,矛盾得很!沙汀昨天叫人送他的書來,葉老仍在醫院。匆祝新年好!大姐十二、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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