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手在口袋裡緊握住刀子,我慢慢地奔跑著。

我戴著蛙鏡,身穿黑色夾克。街上霧氣瀰漫,這是一個濃霧籠罩的夜晚,連二十米外的地方都看不到。

從濃霧之中突然冒出行人。他們接連從霧中現身,向我而來。只要我在霧中跑動起來,就會產生如此印象。

今夜,我再度跑向棗田義人家。我跑過車水馬龍的馬路,偶爾有車子從我的右側駛過。

熟識TOMAHAWK超市的人曾告訴我,棗田一喝酒就會從這條路回家。因此我經常在這條路上狂奔。我一邊跑,一邊找尋毫不知情的棗田的矮胖身影。只可惜,至今為止一次也沒有遇到過他。

我有種預感,覺得今晚一定會遇到那傢伙。今晚簡直就像為我特別定製的一般,是把復仇的念頭付諸於實際行動的最佳時機。世間的一切均湮沒於濃重夜霧之中,看不清街道,看不清行人的面孔。若從人行道轉向小巷,就是連街燈也沒有的死角,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被人看到。

從夜霧之中不斷出現的行人看到我後,紛紛慌慌張張地左右躲避。隨著夜色加深,他們躲得也更遠。要是遇到小姑娘,更會匆忙以手掩口,抑制住驚呼。

在層層夜霧之上說不定懸掛著一輪明月,它照著濃霧籠罩的整個街道,使得霧氣透著點點白色的光芒。

突然,那傢伙出現了。我心心念念的那個傢伙就出現在我的前方。他的身子左右搖晃,步履蹣跚地走著。那矮胖的身材、渾圓的背影,就是棗田沒錯。我還記得他弓腰走路的姿勢。在TOMAHAWK超市,他就是以這副德行從社長室走到大賣場的。他向我走來,我的視野里只有他的頭。

可以看出他今晚喝得很醉,一步三晃,幾次差點兒跌倒。

前面不遠處就是他家,此時他喝得爛醉如泥,正往家走。我知道他家在哪裡。在前面可以看到百日紅樹的地方順著水泥圍牆左轉,有一條狹窄小巷,走出小巷右轉,左首就是那傢伙的家。

這是最短路徑。我這十多年裡,不知道在這附近跑了多少回。因此,我早已對這附近的地理情況清清楚楚。

我穿著慢跑鞋,悄無聲息地跑著,偶爾有車子擦身而過。棗田雖然已經很醉了,但每當有車子經過,他還是會看向車子。我不想喚起他的警戒心,否則會很難下手。

我經過棗田身邊時,那傢伙正微閉雙眼、一搖三晃地走著,偶爾睜開眼睛瞥一眼腳下。

我準備在他前面埋伏著等他,於是我在能看到百日紅樹的地方轉彎,走進巷子等了一會兒。我估摸著棗田應該已經轉入小巷時折返回巷子中,雖然有些麻煩,但只有這樣才能和他「狹路相逢」。

我跑進巷子,從正面接近棗田,一下子將刀子刺人他的心臟里——我在心裡這樣排練著。沒有街燈的小巷裡十分昏暗,棗田沒有躲閃之處。夜霧籠罩,就算偶爾有人路過巷口,也什麼都看不到。我只要將他棄之不顧,趕緊跑出巷子,再一口氣跑回家就大功告成了。

我曾幻想過無數次,有這樣一個萬事俱備的夜晚。今晚終於成真了。不見人影的狹窄小巷、夜霧濃重的夜晚,以及爛醉如泥的棗田。不會再有如今晚一般的好時機了。

為了不讓自己過於緊張,我沒有跑,改為快走。我做了幾個深呼吸,前後擺動雙臂,整理激動的情緒。然而這樣等了半天,仍不見人影。醉醺醺的棗田走得很慢,可也不該如此之慢。

我索性走出巷子左轉。一個人也沒有。我又往棗田家走去,從窗子里射出燈光。一定是棗田太太在等丈夫回來吧。

我再次慢跑起來,但絕對不能加快速度。現在過於疲勞,就很難在刺死棗田後順利逃跑了。

棗田應該快走到他家附近的巷子口了吧。我拿出刀子,盡量走在昏暗的陰影里。

今晚是個特別的夜晚。今晚過後,我就可以從經年累月累積的屈辱中解脫出來了。對我而言,這是個新的起點。是一個該被祝福的夜晚。

我用盡全力捏住刀柄,在巷口不遠處放慢速度。

加油!我暗自鼓勁,集中精神,加快速度拐進巷子,然而——

「啊?」我不由得輕呼出聲,同時停下了腳步。

我感到四肢乏力,原本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棗田卻不見蹤影。

我往前走了幾步,巷子里空無一人,沒有半個人影。

這下糟了!我要不要折回去呢?難不成這傢伙選了別的路回家嗎?竟然會發生這種意外。

如果不是在這條巷子里,就很難順利得手了。走出巷子不遠就是大馬路,那裡不僅有街燈,而且人來人往。如此一來,難免會有目擊者。

所以,我必須在巷子里動手不可,因此我不得不在巷子里等候棗田的大駕光臨。

就在我決定折回去的時候,聽到一聲呻吟。

聲音非常微弱,卻持續不斷。偶爾從前方大路上傳來的車子聲會將呻吟聲全部蓋住,但只要車子的聲音消失,我就又會聽到呻吟聲。

我朝身旁看了看,一個人都沒有。我驚訝地叫了一聲,發現那聲音是從我腳下傳來的。有人在地上?只是巷子里太暗了,我沒有注意到。夜霧吞噬了這條小巷。

柏油路上有一個黑色人影。

我蹲下來,將手伸向那個人。

倒在柏油路上的人揚起臉,臉上有點點黑斑,表情極度痛苦,嚇了我一大跳。

我湊過去仔細一看,才知道那並不是黑斑,是紅色的,赤紅色的點。

一開始,我並沒認出這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但當我發現這個滿臉是血、嘴唇扭曲、正痛苦喘息的男人的門牙上有一道縫——

「棗田……」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

他渾身是血,臉朝下倒在地上。肉墩墩的後背上露出的刀柄直衝向天。

外套背部被血浸成黑色。映著遠處街燈投來的些微光芒,發著微光,似乎想告訴行人這裡有大量血跡一般。

我凝視著他,不經意嘆息出聲。實在太亂來了,這樣的刺殺實在過分。過分得讓我這個本想殺死棗田的人都禁不住同情起棗田來了。

他被胡亂刺了一通。我粗略看了一遍,發現棗田身上有十多處傷口。就算叫來救護車,恐怕也無濟於事。他已經奄奄一息。只要稍加留意就能發現,柏油路上有大量血跡,面積還在不斷擴大。

棗田自己也被嚇了一跳吧。我的心情突然有些奇怪,意識彷彿飄遠了,睡意襲來,令我產生想要倒地不起的衝動。這是真的嗎?這樣的疑問如海浪般湧來,一波又一波。

我正站在真實存在的街道一隅,面對著一個瀕臨死亡的人,這是真的嗎?心口感受到的衝擊,眼前悲慘的光景,四周的景物,全都不是我的臆想嗎?

這些不正是我的夢想嗎?是我內心的願望,卻夾雜著莫名的失望。這是真的嗎?死得太簡單了吧?!我多年來的心愿竟這樣就實現了,我無法想像,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我看著浴血呻吟著的棗田,卻感受不到絲毫快意,只覺得凄慘。雖然我並沒有冒出趕緊救他的念頭,卻也沒有打從心底湧現開心的感覺。儘管我幻想過無數次,讓這個將我的人生搞得一團糟的男人去死,但在這個瞬間,平時那些幻想都不知消散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時,我突然發現巷子的另一端似乎有個人影。那人影漸行漸遠,在街角右轉,之後就看不到了。正是種著百日紅樹的街角,我曾無數次經過的地方。

那個人,毫無疑問就是刺殺棗田的人。要不是他,棗田就該被我殺死。不過如果說那人只是一般行人,路過時看到這一幕之後趕忙逃走,倒也能說得通。那人該不會以為我是兇手,這才逃之夭夭的吧?

我沒想過去抓住那個人,把他扭送至警局。因為我也企圖殺死棗田,因此沒有資格苛責兇手。可不知為什麼,我覺得非追過去不可。我完全不知道那個人是誰,我想追過去,哪怕只見一面也好。

我曾一直認為這世界上除了我,再不會有怨恨棗田到想殺死他的人。到底是誰幹的?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他到底長什麼樣子呢?我想一睹尊容。

我確信想殺死棗田的人只有我自己,所以突然想追過去,親眼確認一下我的推論。

但我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反而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出了巷子左轉,全力奔跑起來。形跡可疑的人右轉去行車道了,而我現在走的這條路是直線,算條捷徑。只要我全速前進,一定可以追到那個人。

我加快速度,祈禱那個人一直沿那條路走。要是他跑去左側車道,再橫穿過去就完了。那時我只能看著他的背影,無計可施。

我邊跑邊思索。這裡面一定有問題,很明顯,剛才我看到的情景、感受到的煩惱,都是一場騙局。我怎麼可以被自己的大腦所欺騙呢?這一定是被篡改了的記憶。為推卸殺人的罪行,我擅自將事實篡改為另有人殺了棗田,之後我才來到兇殺現場。

我的大腦在製造大量偽證,我將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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