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幽靈汽車 第五節

月光如水。

走到可以看得見戶冢大廈的地方的時候,磯田茂眼前出現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在白色月光的照耀下,一輛白色兩廂轎車緩緩向前駛去。車開得很慢,在前方十米遠的路口往左拐。

磯田茂吃了一驚。都晚上九點多了,而且今天也不是星期二,怎麼還會有棒球賭博下注用的車在街上轉呢?

磯田茂快步追過去,跟著那輛車往左拐,反正自己也要去那裡。

拐過去一看,那輛車還在慢慢悠悠地往前開,比人走路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由於速度慢,發動機發出的聲音也不大。眼看著又往左拐了,磯田茂又追了過去。

追了一陣,磯田茂想起自己的使命,他的目的地是戶冢大廈。如果那輛車是接棒球賭博下注的電話的,戶冢大廈六樓那個賭局一定沒有人,可是磯田茂抬頭一看,六樓賭局的燈亮著,這叫他感到非常意外,這種時候賭局裡怎麼會有人呢?

賭局裡的人肯定是跟棒球賭博有關係的人!磯田茂頓時義憤填膺。他邁開大步向戶冢大廈走去,一邊走一邊把手伸到腰間,握緊了用毛巾裹著的那把尖刀的刀柄。要干就在今天晚上,到了明天也許就沒有這麼大的決心了。

坐上電梯以後,儘管精神高度緊張,他卻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十八世紀初元祿年間四十七位赤穗義士為主報仇雪恨的時候大概就是這樣的吧。以正義討伐不義,就是上天也要保佑我磯田茂吧?

他想速戰速決。雖然暗中帶了一把尖刀,決意大戰一場,但他並不認為自己一定能行。他做好了自己被對方收拾了的思想準備。活了五十多歲了,大半輩子除了失敗就是失敗,這樣一條命丟了也不可惜,為這個社會做點什麼才是這次行動的本意。不過,自己那兩個失去了母親又要失去父親的孩子實在可憐。

電梯停了,電梯門左右開啟的聲音在深夜的沒有照明的樓道里顯得格外響亮。下了電梯走在樓道里,腳步聲是那樣高亢有力。

磯田茂邊走邊想:自己的腳步聲竟然是這樣的,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好幾十年了,自己是埋頭工作了呢,還是渾渾噩噩瞎混了呢?

連自己的腳步聲都沒有聽到過!這就是說,自己從來就沒有注意過自己。周圍的一切連看都顧不上看一眼,就知道拚命工作,可是到頭來留下了什麼?什麼都沒留下!事業上失敗了,房子也沒了,五十多歲了還住在居民公寓里。現在呢,老婆也死了,自己努力了一輩子,難道是什麼地方錯了嗎?

是的,所有事情的順序都錯了。現在要乾的這件事情也是錯誤的。但是,明知道是錯誤的,卻已經欲罷不能了。

樓道里衛生間的門開著一道縫,可以看到裡面昏暗的燈光。是不是有人埋伏在那裡呢?想到這裡磯田茂擺好架勢,準備應付可能來自衛生間的突然襲擊。

事實證明他太想得太多了。他順利地穿過樓道,來到了賭局門口。他把裹著尖刀的毛巾解開,用右手握住刀柄。他舉起左手,猶豫著是不是應該敲門的時候,突然聽見裡邊有一個熟悉的女人的聲音在說話。

舉起的左手沒有敲門,輕輕放下來抓住門把手一轉,門沒鎖。轉到底以後,他深吸一口氣,猛然推開了門。

磯田茂愣住了,面對面坐在一張矮桌兩側的一男一女也愣住了,只有那男的央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的香煙冒出的煙在裊裊上升。

「啊!」三人同時低聲叫道。都覺得非常意外。

「甲斐太太!」磯田茂不由得又大叫起來。

女的正是甲斐佳子。甲斐佳子為什麼在這裡呢?而且是跟阿佐田在一起。

「甲斐太太,你為什麼在這裡?」

「磯田先生,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我呀,來這裡來要干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可是你不應該在這裡呀,為什麼?你為什麼在這種地方?」磯田茂有些生氣。

甲斐佳子沉默了。

「喂!你來幹什麼?」阿佐田用低沉的,有些沙啞的聲音問道,「連門也不敲,突然就闖了進來,有何貴幹?」

「甲斐太太,回答我,你為什麼在這種地方?」

「我,終於明白了,終於……」甲斐佳子說。

「你明白什麼了?」

「我丈夫的事。」

「你丈夫?你丈夫怎麼回事?」

「我丈夫……棒球賭博……丈夫干過的事情,我想接著干。所以我特意來找阿佐田先生,請他給我說說棒球賭博的規則。」

「不要!」磯田茂又大叫起來,「甲斐太太,你在說什麼呀?難道你丈夫是個好例子嗎?他熱衷於棒球賭博,結果輸得一塌糊塗,借了一屁股債,這還不算,最後連命都搭上了,你怎麼能步他的後塵呢?棒球賭博,這可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世界呀!」磯田茂憤怒得渾身發抖,他真想把甲斐佳子拽到樓道里去,好好跟她談談,甚至大喊大叫:為什麼偏偏喜歡上棒球賭博了呢?棒球賭博害死了你丈夫,也害死了我老婆,今天剛舉行過葬禮啊!

磯田茂這樣想著,右手卻沒有離開那把尖刀的刀柄。

「我老婆就是個例子。我知道她在這裡賭棒球,可是我沒有當回事,就當她是在去彈子房,去打麻將了,就沒管她。我太疏忽了。結果怎麼樣?她摔死了,命丟了。都怪這裡,都怪這裡的青天井!」

「是的。」甲斐佳子點了點頭。

「甲斐太太,你也知道,你丈夫就是因為棒球賭博輸得太多了,只好提前支取了退職金,即使這樣也還不上賭債,最後鋌而走險,綁架了巨人隊投手川口的兒子,打算用人質的贖金還上賭債,這是犯罪呀!那麼老實的甲斐先生,居然被逼得走上了犯罪的道路,都是棒球賭博害的!棒球賭博多麼可怕,它會毀掉一個人的一生!我也不再多說什麼了,你趕快回家吧,從今以後不要再想棒球賭博的事!」

「是……」甲斐佳子頻頻點頭。

「等等!你們倆先別走!」阿佐田說話了,「我說這位磯田先生,你說了不少了吧?你說得可真夠熱鬧的。不過,你們倆都弄錯了,我這裡跟棒球賭博沒有任何關係,我做的是正經買賣,你們這麼說會給我帶來麻煩的!」

「嘿!說瞎話都不臉紅!」磯田茂激憤地叫道,「我看見過你好多次了,你是這裡的頭目,負責確定給弱隊加幾分,負責接受下注,負責管理賭資,有時候你還赤膊上陣賭一把,還說什麼跟棒球賭博沒關係!」

「你說的這些我一概不知道,我這裡是不動產公司,做的是正經買賣!」

「剛才他一直都是跟我這麼說的。」甲斐佳子插話了。

「這位太太,您一定是弄錯了,我這裡跟棒球賭博沒有任何關係,跟您丈夫也沒有任何關係,您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告辭……」阿佐田說著就要站起來。

「你要是把你自己干過的壞事都忘了,我用這個幫你想想!」磯田茂抽出腰間的尖刀,雙手握住刀柄,刀尖對準了阿佐田。

「磯田先生!」甲斐佳子大吃一驚,慌忙站起來往後退,「磯田先生!您這是幹什麼?快把刀放下!」

「甲斐太太,你閃開,看我怎麼為你丈夫報仇雪恨!」磯田茂說話的時候緊緊盯著阿佐田,不看甲斐佳子。

「明白了,你們倆狼狽為奸!」阿佐田大叫一聲站起來,退到房間的角落裡,「你們倆勾結起來在我這兒演滑稽戲!趕快把你們這套把戲收起來吧!」

「誰有工夫給你演什麼滑稽戲!你覺得這像演戲嗎?告訴你,我是找你來拚命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反正我也活夠了!」

「少來這套!你們以為這樣軟硬兼施就能讓我承認川口的兒子是我綁架的?做夢去吧!那件事跟我沒有任何關係,都是甲斐留廣那小子一個人乾的!」

磯田茂緊握尖刀,向阿佐田步步逼近。

「慢點兒,磯田先生!聽我跟你說,公用電話的號碼我一個都不知道,都是甲斐留廣自己查的,電話也都是他躲在帝國飯店的一個房間里打的,不信你就去帝國飯店問問。九點零一分,九點零五分,九點十一分,二十分,二十五分,三十五分,他往外打過六個電話,飯店裡的電腦肯定有記錄,不信你就去查……」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一個冷靜而低沉的聲音在磯田茂身後響起,「磯田先生,不要回頭,盯住那小子,當心他把你的刀奪過去!保持現在的姿勢,慢慢往後退!」

甲斐佳子看見了吉敷,沒怎麼吃驚。

阿佐田也越過磯田茂的肩頭看見了吉敷,絕望地叫了一聲:「是你?」

「不錯,是我。咱們恐怕不是初次相識吧?我就是那個被你指揮著東跑西跑的刑警!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我們可沒有在任何地方公布過紅色公用電話鈴響的時間!」

「這……」

「你是聽甲斐留廣說的嗎?你不是說他是單獨犯罪嗎?他怎麼會跟你說這些呢?難道說你們是同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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