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圓形塔樓,美國9

埃里克·貝爾納讓斯蒂芬·奧爾森去報警。艾維·特芙拉說行動電話出了毛病,這話也不知是真是假。現在只有再次徒步回到國道,然後開車到電話亭去和警察取得聯繫。就算新奧爾良的值班警察接到報案立刻趕來,也是導演所希望的兩個小時之後了。

這邊的幾個人要保護現場,所以關於他們在拍攝結束前兩個小時就把鐵門切割開了這件事,埃里克打算自己直接嚮導演解釋。就像特芙拉導演必須在今夜把第一百四十一號場景拍攝完畢一樣,里奇·斯比丁克等三位保鏢也必須恪盡職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堅持到最後。

埃里克非常清楚,現場的所有東西都必須保持原樣,一點也不能碰。所以,到外面去打電話報警的斯蒂芬一離開,埃里克除了用燈照著房間觀察了各個角落以外,沒有觸碰任何東西。為了不留下指紋,他用手背撥動鐵門,觀看門後與牆壁之間的縫隙。

後來,埃里克對是否應該由自己親自去嚮導演彙報這件事產生了猶豫。他可以信賴自己的助手哈里森·泰納,但是三個保鏢是不是同樣可靠呢?

埃里克曾終日埋頭閱讀推理小說,也曾配合他人拍攝過包括電視劇在內的好幾部推理題材的影視作品。他拍攝過犯人只用兩根鐵絲就從室外將門上鎖的場面,不過當時演員怎麼也弄不好,大家都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從外面給門上鎖可以說是犯罪者最頭痛的事情。現在在這座圓形塔樓上,誰都知道這裡是一個真正的名副其實的密室。所以在警察到來之前,不能讓任何人有機可乘。

所謂密室犯罪,並不是完成犯罪行為之後,把現場弄成密室就了事了。由第三者打開密室之後,犯人趁著現場的混亂接著做手腳的案件有很多。舉一個極端的例子,以前發生過這樣的情況,密室的門被打開以後,最先接觸被害者軀體的人使出最後的殺手鐧,使被害人當即斃命。或者犯人藏身於門後,趁現場混亂趕快溜走。總之,打開密室之後,更要提高警惕。

所以最先注意的應該是門後面,在自己離開案發現場之前,仔細檢查一下是否有犯人耐心地隱藏在那裡。埃里克確定以上的情況都不存在,並且在室內除被害者以外完全沒有其他人,這一點從房間的簡單陳設中可以很快斷定。

在理查德·阿萊克森的軀體前俯下身子的斯比丁克,指尖只是輕輕觸碰了屍體的手腕和頸動脈的部位,根本就不是給老闆致命一擊的動作,而且埃里克也並沒有輕信斯比丁克對老闆已經死了很長時間的判斷。他曾把燈交給哈里森拿著,自己則在軀體前彎下腰,用手指觸碰被害者的臉頰和脖頸進行檢驗。

就像蠟像館裡的藝術作品一樣,眼前的屍體可以命名為《泳人》。昨晚還和大家親切交談的花花公子,此時卻比牆上的石頭還涼,硬邦邦的像個火腿,臉頰上還微微長出了胡茬。

為了進一步確認,埃里克試著將阿萊克森呈自由式游泳姿勢的右臂抬起來,可他的軀幹已經完全僵硬,勉強移動的話,關節似乎還發出咯吱咯吱摩擦的聲音,死後的僵硬狀態一目了然,絕不是十分鐘或二十分鐘以前才斷氣的。

啊?埃里克心裡微微一震,發現自己的手指上沾染上了輕微的黑色。他捻動拇指和食指,發現手指之間附著來歷不明的微量黑色粉末。再仔細觀察,理查德·阿萊克森的整個屍體上都泛出微微的黑色,乍看之下根本不會引起注意,頂多只像一些黑色污垢而已。

埃里克在確定這些之後,又把屍體的俯卧姿態和方向牢牢記住,然後讓哈里森去嚮導演彙報。他告訴哈里森,一定要在金字塔外面觀察好時機再進去,不能打擾大家的正式拍攝。然後他又湊近哈里森的耳根低聲囑咐,讓他趕快找幾個沒事做的人過來。

此時金字塔內部的情景埃里克就是閉著眼睛也知道,因為他已經和導演討論過很多次了。眾多男女在沙地上跳舞,隊伍在瞬間突然向左右分開,玲王奈從他們的正中間出場,奔向石制的舞台。然後是一曲個人獨舞,眾舞蹈演員在台下屈膝,只用上身變換動作作為襯托。導演和女主角此時一定非常賣力。

導演要讓攝影機在寬闊的空間里縱橫移動,期待著拍攝完畢後能夠一刀不剪、一氣呵成的奇蹟。攝影師、舞蹈演員們、玲王奈、燈光師,大家都屏住呼吸進行配合的瞬間,正是導演緊繃大腦神經的關鍵時刻。埃里克可不想讓哈里森在這個節骨眼上竄進去。其實真正拍攝時,往往有攝影助理站在大門外,以使珍貴的鏡頭不至於遭到破壞而惹得導演大發雷霆。想到導演最初的話,現在跑去報告顯然並非上策。因為不管怎麼說,埃里克是違反了導演的命令提前把鐵門打開了。

在哈里森帶領其他人到來之前,埃里克對室內的警戒沒有絲毫鬆懈。事實上他並不討厭里奇·斯比丁克,但對他們三個人畢竟不是知根知底。至少現在不能完全排除隱藏著的敵人以及殺死理查德·阿萊克森的兇手就在他們三人中間的可能性。

不,兇手就在他們三個中間的可能性難道不是很高嗎?至少現在他想不出外景隊里有誰可能會殺死這個實業家。也許三個保鏢是同謀!如果這是真的,那麼現在三個人要是把埃里克抬起來從塔頂扔下去,那他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站在欄杆旁邊的確不安全,現在如果靠在欄杆上,那就等於引誘犯人說:「來!把我推下去!」

但是斯比丁克和那兩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麼兇殘。他們安靜地倚靠在欄杆上吸煙,就像肥胖的鳥兒,彼此之間保持著距離。他們過於沉默,以至於埃里克甚至疑惑另兩個保鏢是不是外國人,不會說英語。

那麼,如果三個保鏢,或者三個保鏢之中的一個,殺死了理查德,最後他是怎樣把房間從裡面鎖住,然後又從房間里逃出來的呢?

埃里克把燈放在地上,自己則抱住雙膝坐了下來。塔頂的發電機依然隆隆作響。雖然現在已經可以將它關掉了,但那樣照明燈就會熄滅,周圍就會一片漆黑,讓人不能不加倍小心。緊挨著屍體的滋味可很不好受,但還是比靠在離地三十多米高的欄杆上安全得多。

理查德究竟是怎麼死的?屍體為什麼會變得這樣冰冷?埃里克滿懷疑問,再次舉起燈來,察看著實業家的屍體。在反覆推測了各種可能性之後,他覺得自己對屍體還要仔細觀察。比如說,脖頸附近雖然看過,但是否存在繩索的勒痕呢?埃里克不知道喉嚨被人扼住窒息而死是什麼樣子,但在他這個外行人看來,頸部一點瘀血也沒有,所以不應該是被扼死的——如果理查德不是自殺的話。

再照照臉頰,刷的一下,埃里克第一次覺得自己太陽穴周圍的頭髮都豎立起來了。他現在才注意到,實業家的兩隻眼睛是瞪著的。

剛才觸碰死者的臉頰和脖頸時,舉著燈的哈里森並沒有刻意去照理查德的面部。埃里克自己也沒有特別注意死者的表情。昨天還聊得熱火朝天的人,現在就以這樣奇怪的姿勢變得冰涼,陰陽兩隔的劇變已經把埃里克嚇壞了。

曾將眾多女性引誘上床的實業家,死後的面孔令人膽寒。兩個眼睛憤怒地瞪大,翻著白眼。因為已經死去很長時間了,眼球像打蔫兒的白杏一樣開始乾燥萎縮。

嘴唇微張,門牙肆無忌憚地裸露在外面。這是因為已經開始發乾的上唇牢牢地粘在了犬齒的牙根部,所以門牙一目了然。

野獸威嚇來犯的敵人時往往這樣亮出牙齒,瞪著的兩隻眼睛讓人擔心眼球會滾落下來,在地面上骨碌骨碌亂轉。這些都讓死者的臉孔更加令人恐懼。再加上這樣奇怪的泳姿,理查德心臟停止跳動時那一瞬間的恐怖,都凝結在他的面孔上了。

這樣令人費解的姿態,加上如此奇怪的表情,說明了什麼問題呢?埃里克並不是屍檢專家,所以也弄不明白。也許這樣的表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有助於推斷死因,但是埃里克現在只能說,實業家不像是被人扼死的。

繼續觀察死者,埃里克又注意到幾處不尋常的地方。首先是頭髮顯得特別散亂,這不符合理查德·阿萊克森生前的風格。他總是神經質一般一絲不苟地梳理頭髮。

而且這種散亂的樣子還有些特點。頭髮七歪八扭,十分蓬亂,似乎要蓋住頭臉和耳朵,緊緊地貼在那裡。加上奇怪的表情,簡直看不出他就是理查德。

異常地貼在屍體上的還不僅僅是頭髮,睡衣也同樣如此。阿萊克森的身體上如同塗了膠水,使睡衣緊緊貼在皮膚上。所以埃里克剛才乍一看還以為是一具裸體躺在那裡。

「嗯?」埃里克不禁發出驚異的聲音,他又有了新的發現。睡衣的左衣袋裡有一個東西,從外邊可以模模糊糊地判斷出大致的形狀。

透過絹質的睡衣可以知道這是一個黑色的小玩意,是什麼東西呢?其實不必用手伸進去拿出來看——當然他並沒有這個意願——埃里克也知道那是什麼。恐怕也只有埃里克能判斷出來吧——作為藝術總監,理查德向他細緻地展示過島上僅有的兩座建築物。

那毫無疑問是一把鑰匙。什麼鑰匙呢?當然不是這座圓形塔樓上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