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尋找另一個千鶴子 第五節

吉敷竹史與牛越佐武郎會面那天是三月二日星期五。當天空五號暢順地駛入月台時,吉敷透過窗戶張望,但沒見到對方的蹤影。他下車走上月台,走沒幾步,有人不知在何處叫著他的名字,轉頭一望,只見一名小個子的中年男人站在他的後面。

吉敷不由地放下手提袋跟他打招呼。這是個相貌非常普通的男人,跟其他北方人一樣臉頰微微泛紅。吉敷說一看就知道你是牛越兄了,牛越只是「哦,哦」地答應著。

「辛苦了吧?」兩人並肩而行,牛越說道。

「不,昨晚在旅館一宿,已經完全消除了旅途的疲勞。昨天我說了些放肆的話,請多多包涵。」

「不,我不覺得有什麼放肆。」

「就是我說想在函館休息的話。」

「啊,列車旅行很容易感覺疲憊,你想在函館休息也是理所當然的。」

「是呀,坐飛機就好啦。但我人在新瀉,急著趕來,就只好坐火車了。」

兩人並肩下了電扶梯。車站大廳豪華寬敞,牆壁染成象牙色,簡直可以媲美機場的候機大廳。樓梯附近有大型書店,走過書店。就是餐廳和咖啡館林立的小吃街。

「好宏偉的建築物啊!」吉敷說道。

「是第一次到苫小牧嗎?」

「是的,這是第一次。」吉敷對於北海道,只知道札幌及機場一帶而已。

「不過,這地方除了能看到工廠的煙囪,好像沒有其他東西了。啊,這家店怎麼樣?要不然就吃西餐吧,聽說這裡的西餐做得也不錯。」牛越停步問道。兩人正站在飲食街和料理店的布簾前。

「不,這裡就可以了。我最喜歡吃日本料理。」

兩人在最裡面的包間就座,只叫了一瓶啤酒,先為初次見面乾杯。然後在料理送來之前,就是聊聊家常。吉敷介紹了他與中村共事的情況後,牛越照例用慢吞吞的語調說起食物的話題。

「剛才你說喜歡日本料理,是哪方面的日本料理呢,吉敷君?」

吉敷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後說:「說什麼好呢?我喜歡吃拉麵。」

「哦,這倒是出乎意料的答案,我以為你一定喜歡吃法國菜。看來你的飲食習慣相當平民化啊。」

「哈哈,我本來就是一介平民呀,我連法國菜的名字都搞不清楚。我在東京住的那條街就有很棒的拉麵店。」

「是嗎?北海道也是出產美味拉麵的地方。」

「是呀,狸小路的拉麵很有名。」

「札幌的拉麵也很有名,你喜歡札幌的拉麵嗎?」

「當然喜歡了。」

「我很喜歡札幌這個地方,可是還沒有愛上那裡的拉麵。」

「這叫『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就算是本地人,也要向人請教哪裡有好吃的拉麵館呢。」

「看來,我得好好學習了。」牛越語出驚人,並掏出警察手冊準備記下拉麵筆記。「現在記性差了,不做筆記,馬上就忘。」

「啊……」

「那麼,到目前為止你吃過最好的日本的拉麵是……」

「哦,這倒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為我只是個領低薪的刑警,不可能跑遍全日本品嘗各地拉麵。不過,即使是鄉下地方,譬如在尾道,也能發現美味的拉麵館。而我生平吃過最美味的拉麵,要算是松本的福克斯拉麵。」

「福克斯拉麵?哦……那是怎樣的拉麵呢?」

「類似札幌的味噌拉麵,用的是高湯,味道一流。」

「啊,你說得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關於拉麵的話題終於告一段落。在對方沒有特別提起的情況下,吉敷開始向牛越一五一十地說出自己遇到的不可思議的事件,還順便說了特地去越後拜訪了死者家屬,以及到現在為止的調查結果。

「原來如此。因為名叫九條千鶴子的被害者生母住在富川,所以你風塵僕僕來到北海道。嗯……真是一件詭異的案件,所以中村兄對這個案子也很感興趣。」

料理送來了。牛越請吉敷用餐,自己也舉起筷子。雙方陷入沉思之中。似乎都在思考這件事。

飯後,兩人走出餐館,搭上開往富川、每站都停的慢車後,仍然保持著這種狀態。牛越沉默不語,吉敷則一直眺望著窗外的風景。不過此時吉敷不再思考關於案件的事了。

剛進入三月的北海道,積雪比想像中要少,到處可見到未融的殘雪。吉敷他們所坐位置的左側窗外,是一大片搖曳著枯草的原野。草原逶迤連綿到極遠處的森林邊上。除了路燈孤零零地豎立著,再也見不到其他的建築物了。右側是海岸線,沙灘一直向前伸展,划出柔和的弧線,它與昨日見過的日本海海岸線截然不同。今川與越後寒川一帶的海岸,可以見到奇岩怪石從海中突兀而起,白雪落在黑色的岩石表面,畫出斑駁的圖案,給人一種冷竣的印象。但位於更北的北海道海岸線,竟然不見雪花飛舞,春天似乎提前到來了,氣溫也不如想像中寒冷。

列車抵達了富川站。這車站與越後寒川以及今川站很像,很小,月台沒有頂棚。離開小屋般的車站,來到車站前,這裡也沒有站前商店街和待客的計程車。與其他瀕臨日本海的小鎮不同的是這裡的空間相當廣闊。

全無下雪的痕迹。車站旁邊是用簡單柵欄圍住的廣闊空地,雜亂地長著一人高的枯草。柵欄扶手和堆積在空地一隅的鐵軌都生了銹。建築物的壁板也星焦褐色,看上去非常陳舊。

站前廣場不算寬闊,但在左方延伸著一條很寬的柏油馬路。不過路上沒有車輛。不僅沒有車輛,也沒有人影。午後柔和的陽光照在身上,令人心情舒暢。不過。偶爾吹來的風還是涼颼颼的。風還颳起未鋪柏油的站前廣場上的灰塵。

吉敷的心頭驀然湧起懷舊的情緒。這正是自己兒時最熟悉的風景。小時候,倉敷車站和尾道車站的情景正是如此。如今新幹線通車,鐵路線變成了高架橋,地面全鋪了水泥,那樣的風景永遠不可能再見了。可想不到北海道竟然還看得到。牛越率先向左邊的寬闊馬路走去。「這裡沒有計程車,經過車站的公車也很少,我們去那條馬路搭公車吧。」

乘上公車,搖晃了約十分鐘後便下了車。這裡到處可見用鍍鋅薄鐵皮益的簡易房屋,只有鋁製窗框在太陽照射下閃閃發光。家家戶戶的白色外牆下半部都已沾滿泥土,遠看好像放牧的馬群。

離開柏油車道,牛越慢慢走到像田間小路般的窄道上。不到一會兒,來到既像濕地又像園圃的地方。從它旁邊穿行而過,前面可見到兩三棟也用淡綠色薄鐵皮蓋的簡易房子。

「就是這裡!」牛越回頭說道。

門口釘著名牌,但只寫著「壇上」,沒有名字。在這種情況下,哪怕說謊也要寫上個男人的名字吧。不然的話,就證明她真的是一人獨居。那麼,私奔的傳聞究竟是怎麼回事?牛越一面敲玻璃門一面喊著,但沒有迴音。牛越隨手推開玻璃門,然後對著微暗的室內喊道:「壇上大嬸,我是打電話給你的警察。」

一位六十歲左右的女人慢吞吞地從裡面走出來。吉敷跟著牛越進入玄關。恍惚間聞到一股臭味。關上玻璃門後,室內光線變得很暗,於是吉敷又將玻璃門稍微打開。

不過,這女人的穿著打扮與一般的家庭主婦比起來,顯得格外整潔,或許是曾在醫院工作的關係吧。看她的容貌——鼻粱挺直,大眼睛——格外引人注目。她還化了妝,給人在東京街上經常看到的長年在娛樂場所工作的老年女人的形象。

「大嬸,這位是從東京特地趕來看你的刑警先生,他有些事想問你。」

「我沒有話要說。」女人冷冷地說了一句便轉過頭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吉敷想起今川的九條老人。兩人都給人相同的印象。

「大嬸,你不能這麼說。刑警先生風塵僕僕遠道而來,這樣實在太失禮了。」牛越溫和地勸告她。

「我真的無可奉告。就算問我問題,我也不會回答。」

「如果是關於你女兒千鶴子小姐的事呢?」吉敷說道。

良江轉過身,雖然不出聲,但可以看到她的背部明顯地顫動了一下。

「我說的是九條千鶴子小姐,你認識這個人嗎?」吉敷再一次問道。

良江仍然保持沉默,但沒多久就轉過頭盯著吉敷。

「怎麼啦?」她的喉頭輕輕嘀咕了一聲。這是詢問的語氣,看來她還不知道女兒的死訊。

「她死了!」吉敷用稍微粗暴的口氣說道,「是被謀殺的。所以我才來這裡調查。」

良江又慢慢地轉過身去,背向吉敷。從良江的舉止難以判斷她的感情變化。吉敷只能猜測也許她對女兒的死無動於衷。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不一會,良江終於有反應了。

「為什麼?」女人問道。

「現在只知道她是被謀殺的。」吉敷用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不知道她被殺的理由,所以才來調查。」

「她被誰殺了?」她繼續背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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