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很快就找到了九條家。房子比想像中要大,位於排成一列的村落中央。看來,九條家算是村中的小康人家吧。環目四顧,兩層樓的房子除了九條家以外,只看到另外兩三間。與左右的簡陋石屋相比,九條家頗有鶴立雞群的意思。
進入玄關,玻璃門關著,好像上了鎖。吉敷一面敲門,一面問是否有人在家,但屋裡沒有反應。敲玻璃的咯嗒咯嗒聲很快就消失在外面的風聲和潮聲之中。
或許屋裡沒有人吧,吉敷一面想一面繞到廚房門口。透過模糊的廚房玻璃門,隱約見到裡面有個矮小的女人在做飯。從廚房門口可以看到大海。吉敷輕輕敲了敲玻璃門,門馬上就打開了。女人驚訝地看著吉敷。這女人五十歲上下,有一雙細長的眼睛,雙頰和額頭的皮膚髮紅。吉敷讓她看了警官證,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又說自己剛從東京來到此地。雪從吉敷的腋下掉落,飛到正在火上的鍋里。吉敷貼緊門框,將玻璃門關上。
女人用濃重的鄉音對吉敷說自己不太了解情況,要去叫她的先生,能不能請他到玄關門口等候。吉敷點頭同意。吉敷再繞到玄關門口。沒多久,只見剛才那女人一面用圍裙擦手,一面用小碎步跑出來,她走到玄關,穿上木拖鞋,在吉敷的眼皮底下打開螺旋鎖。
吉敷走進玄關,反手將門關上,看到一個好像是女人丈夫的老人從裡面出來。這人六十開外,兩側的頭髮已開始後退,頭頂的頭髮也很稀薄。不過他兩頰通紅,看起來不太像是農村的老人,鼻粱高而挺拔,眼瞼深陷,眼睛很大。吉敷心想,嗯,老人的五官很端正,的確有千鶴子的影子。老人在玄關上面的榻榻米上坐著,吉敷也趕緊上去。那矮小的女人則快步去屋裡拿來坐墊。
「我這方面。實在無可奉告。」老人先發制人,冷不防說道。看來對方是個非常頑固的老頭,他不但拒絕領取千鶴子的遺體,還對為調查千鶴子之死特地從東京趕來的刑警冷眼相對。
「是不是因為女兒很早就離開家的關係?」吉敷問道。
「對。」老人立即回答,「她已經跟我們沒有關係啦。」
「可是,血緣關係永遠存在啊。聽到她的死訊,應該還是感到悲痛的吧?」
老人無語,然後淡然一笑:「說不上悲痛吧。」老人嘀咕道,「反正早就形同陌路了。」
「哦,發生過什麼事情嗎?可以說出來嗎?」
「說起來倒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只不過……」說到這裡,老人用手指指廚房,他太太正在廚房泡茶。
「這是我的第二個老婆了。千鶴子是我跟前妻生的女兒,自從前妻與我離婚,千鶴子就開始不尊重我這個爸爸,後來還離家出走。我永遠不能原諒她的不孝。」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十四五年前的事吧。」
「這麼說來,是昭和四十五年發生的事了?」
「對,昭和四十四年或四十五年吧。」
昭和四十四或四十五年,應該是九條千鶴子十九或二十歲的時候吧。
「你與前一任夫人是因為什麼原因而離婚呢?」
老人霍的轉過頭去,沉默不語,稍後才嘀咕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女兒千鶴子會不會是因為你與她的生母離婚而生氣的呢?」
「可能是吧。但我對千鶴子愛護有加,她沒有理由一走了之啊。」
「離家前她對你說過些什麼呢?」
「這個嘛……呃,不記得了。」
吉敷等了一下,但老人守口如瓶,什麼事也不肯說。
「前任夫人是不是跟千鶴子一起離開的?」
「嗯,不,準確地說,前妻離開的時間比較早。」
「之後就是你們父女兩人一起生活嗎?」
「差不多吧。」
「前任夫人現在怎麼樣了?她住在哪裡?」
「我不知道。」
「她還住在這一帶嗎?」
「這個嘛……她不住在這裡。」
「是在東京嗎?」
「不知道。」
「她叫什麼名字?」
「姓壇上,叫壇上良江。」
「原籍在哪裡?」
「她是北海道人。詳細來歷我不大清楚。」
吉敷記筆記的手停了下來,等待老人說出進一步的資料,但老人沉默不語,只有外面傳來北風的呼嘯聲。
「她是不是回北海道去了?」
「不知道。」
「她還在世嗎?」
「我不知道。」
吉敷拾起頭,盯著老人的臉,然後正色說道:「我希望你明白,對於警方來說,你是打聽這些事情最台適的人選,不然你要我挨家挨戶跟你的鄰居打聽嗎?」
老人轉過頭來,臉上似乎露出幾分膽怯的神色。不久,他低聲嘀咕著說:「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呀。」
「要知道,你的女兒千鶴子不是病逝,而是被人謀殺的。即使是外人,也希望警方能儘快捉拿兇手歸案,還千鶴子一個公道啊。」
老人不好意思地垂下頭,自言自語地說:「我當然也希望儘快破案,千鶴子這樣被人殺死實在太可憐了,而且,這件事也讓我開始擔心起淳子來了。」
吉敷在一瞬間受到了重大的衝擊,銳利的視線盯住老人。淳子是誰?是千鶴子的姐妹嗎?
「淳子小姐是不是千鶴子的妹妹?」
「是的。」
「現在在家嗎?」
「不,到別的地方上大學去了。」
「什麼地方?」
「東京。」
吉敷的心情不由得澎湃起來。千鶴子的妹妹在東京!難道她的長相酷似千鶴子嗎?
「那麼,這位淳子小姐,她的容貌和體形是不是很像她的姐姐千鶴子?」正在此時,九條夫人端著茶過來了。但吉敷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她的到來,連珠炮似的繼續問道,「就是說,兩姐妹是不是像雙胞胎一樣相像?」
對於吉敷滿懷期待的發問,老人與妻子相視片刻。
「不!」老人斬釘截鐵地說道,「兩人的歲數相差很遠,而且,兩人的相貌從小時候就完全不同。」旁邊的九條夫人點頭表示贊同。
「不過,我已多年沒見到千鶴子,但無論如何,兩人不可能像雙胞胎那麼像的。」
「有妹妹淳子小姐的照片嗎?」吉敷近乎叫喊似的問道。
九條夫人在老人示意下站起身來。
「請問你有幾個子女?」待夫人的身影消失在裡頭後,吉敷問道。
「包括千鶴子在內嗎?」老人問道。吉敷迫不及待地點頭。「共有三個子女。老大是千鶴子,次女淳子,最小的是弟弟定夫。」
「他們的出生年月呢?」
「老大千鶴子。呃……」
「應該是昭和二十五年吧?」
「對,她生於昭和二十五年,淳子生於昭和三十八年,定夫生於昭和四十六年。」
吉敷匆忙記在筆記本上。「姐妹倆的年齡差距確實很大喲。」
老人無言以對。
淳子生於昭和三十八年,也就是說今年二十一歲,與三十三歲的姐姐相比,年紀確實差了一截。就算兩人真的長相酷似,要做替身也有點困難吧。
「那麼,淳子小姐目前住在東京什麼地方?」
「住在東急東橫線的都立大學附近吧。她讀的是位於涉谷的女子大學。」
九條夫人取來淳子的照片,吉敷迫不及待地把照片搶了過來。照片有彩色的,也有黑白的,總計約二十張。吉敷逐一審視,結果大失所望,因為兩姐妹的容貌很難說像或不像。
吉敷不由自主地把照片放在榻榻米上,然後陷入沉思。老人夫婦也默默無言。初次見面的主客之間出現了奇妙的沉默狀態。
「千鶴子小姐與淳子小姐,應該有血緣關係吧?」吉敷不知不覺地提出這個問題。
老人默然,面露難色。稍後,他指著身旁的妻子說:「說實在的,淳子是她生的。」
「那就是同父異母的姐妹了?」吉敷嘀咕著。心想怪不得兩姐妹的相貌不是很像。
但更奇怪的是,老人與前妻良江離異,千鶴子因此與父親交惡並離家出走,那是昭和四十四五年的事。但在此六七年前的昭和三十八年,這老人就已經與別的女人生下了淳子。
發現千鶴子有妹妹,是意外收穫。回到東京以後,當然要去看看她。但現在已經可以大致確定,這個妹妹不大可能是千鶴子的替身,因為兩人的相貌差得太遠。
「兄弟姐妹只有這三個人?」吉敷問道。
這對夫婦點頭。
「女兒只有這對姐妹嗎?」
夫婦又點頭。
「我想問一個比較冒昧的問題,九條先生。」吉敷凝視著空中,說道,「但這點至關重要,千鶴子小姐有沒有孿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