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鐘樓命案之謎

透過警車的車窗,我抬頭看著煙雨蒙蒙的曼哈頓天空。車子穿過萊辛頓大道,朝著公平人壽保險公司的大樓駛去,這棟經歷過許多非議的大樓,在周圍的建築上留下巨大的陰影。

車窗玻璃外側上的水滴因為車子的振動而順勢往下流,內側則是一片霧氣,就算擦拭了玻璃的表面,也很難看清楚外面的景象。但就算不願意看到,有個東西也會完全佔據人們的視線,那是一片有如世界盡頭般的石壁,石壁上方消失在濛濛細雨所形成的煙霧中,完全看不到那裡有什麼東西。可是應該有什麼雕刻之類的東西,圍繞在最上方的四周。

為什麼要在堆積了那麼高的石頭的頂端上,雕刻惡魔或動物的雕像呢?難道是為了向有屋檐的時代道別而做的嗎?可是,做在那麼高的地方,應該不是想給人類看。而且,在地面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誰也不會去注意到那種東西。莫非那只是建築家為了禱告而做的?抑或是做給烏鴉看的?

島上有如石筍般的摩天大樓一年一年增加,並且像男中學生一樣地彼此在競高。因為這裡是島嶼,基本上沒有廣大的土地,所以只好往上發展。

大家很輕易就接受了這樣的理由,對這樣的發展幾乎不抱任何疑問,每年還為了又有破紀錄的高樓落成而鼓掌叫好。

當年伍爾沃思大廈落成時所造成的轟動,還被特別紀錄了下來。那時手持「世界第一」標語牌的島上閑人們聚集在大廈的四周,紐約地區眾多的樂隊也來這裡集合,大家都在等待威爾遜總統從白宮按下點亮整棟大樓燈光的鈕。燈一亮,各樂隊便開始在人們的歡呼聲中演奏,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演奏了什麼樣的樂曲。

如今,這座島已經被許多像伍爾沃思大廈的建築物掩沒了,這裡的每個人好像都希望這座島變成一隻大刺蝟。可是,這麼密集的摩天大樓,已經遮蔽了這座島的陽光,冬天的時候,馬路上甚至比西伯利亞還要冷。無家可歸、在路上流連的流浪漢們,馬上就會被凍成冰棒,死在路上。

蓋滿整個建築基地的公平人壽保險公司,和大廈所形成的龐大陰影,連紐約市政當局也感到驚慌,所以現在建築家與政治家們,正在檢討限制大樓高度的問題。然而,摩天大樓的競爭是誰也無法停止的事吧?因為這是這塊土地的宿命。

人們看不到巨大的石塔上有什麼東西。這種情形如果無止盡地增加,那麼離人類的頭頂愈來愈遠的高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就愈發沒有人能了解。天空的盡頭太遙遠了,就像地圖上沒有標示的印地安聚落,或沒有船經過的小島一樣。不管是鄰人還是警察的視線都到達不了的無法地帶一天一天地往空中發展,結果陰暗的地方與日俱增,陰影終於將完全覆蓋小島,這個市街的治安也會和陽光一起死亡。

這裡似乎是陸地上最進步的地方,但同時也是世界上最黑暗、最不幸的地方吧!沒有人知道這艘石頭方舟會駛往何處。是駛向天堂?還是航向地獄?人們只知道沒有人能因此停下腳步。

我和我的夥伴約翰·李韋恩,開著老舊的福特廂型汽車,搖搖晃晃地前往自殺的舞娘的住處。那裡是新建完成的摩天樓,中央公園高塔的三十五樓,我私下希望那裡不是遙遠的無法地帶。

中央公園高塔不在中央公園西側,而在隔了一個市街的哥倫布大道上。當看得見入口的時候,一座高瘦的屏風也出現在霧中。抬頭看,屏風的頂端就好像插入空中一樣,消失在煙雨之中。再仔細看,霧裡還有一座大時鐘,可是大概也只有烏鴉看得見那個時鐘的時間。而隱藏在霧中的那個高處里,應該還有一具女性的屍體,正在等待我們的到達。

視線往下移,在希臘神殿般並列的石柱中央,有一個旋轉門,黃色的燈光從那裡泄出,浸透到外面潮濕的人行道上。馬上就要天黑了,我覺得好像聽到了不知從哪裡傳來的黑人音樂。把窗戶稍微打開,結果還是聽不出音樂從何而來。由於風聲愈來愈大,也愈來愈不容易聽到音樂的聲音,從微開的窗戶感覺到的,只有潮濕的雨水的氣息。我們的車子直接進入入口,然後來到旁邊的地下停車場。

警車停進客用的停車場後,門便關了起來,潮濕的空氣立刻充滿了地下的黑暗空間。已經兩天了,細雨仍然下個不停。雖然是在室內,我仍然拉緊雨衣的前襟,朝電梯廳走去。

聽說這棟公寓大樓里,住了很多和演藝圈有關的人,也聚集了一些有點錢的人,他們都是經過抽籤才住進來的。當年這棟大樓剛完成時,不管是高度還是豪華的裝潢,都很受到矚目,還成為報紙上的新聞。如今這座島上最紅的明星,不是名演員,也不是紅歌星,而是摩天樓。

我們搭乘電梯到了三十五樓。這棟大樓三十四樓以上的住戶都是很有錢的人,而三十四樓以下的房子比較小,所以住戶大多是中產階級或年輕人。

一來到三十五樓的走廊,就感覺到一股悶熱之氣,於是我將外套脫掉。這裡的牆壁是白色的,在每個等距離排列的柱子旁邊,都有金色的線條。照明的設備安裝在柱子上,鋪在地板上的長長紅色地毯,讓一般該有的腳步聲消失不見。

三五〇一號室的門是開著的,一走進去,就看到管理員和像清潔婦般的女性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那位女性穿著制服,和管理員的年紀差不多,兩個人都是四十歲上下的樣子。我和約翰拿出紐約市警察的警徽給他們看,並且脫掉軟帽,和他們打了招呼。

「我們是紐約市警察。我是塞米爾·穆勒,這位是約翰·李韋恩。」

在這種時候,警察只要做這樣的招呼就夠了。我們把脫下來的帽子掛在衣帽架上,外套則掛在帽子的下面。他們兩個人好像事先說好了似的,都是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

「不久之後,我的同事就會帶搜查和檢驗用的藥品和照相機過來。現在我想先請問你們幾個問題,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是誰?」

「是我。」女性小聲地說。

「浴室在哪裡?」我問。因為聽說那位舞娘是在入浴中自殺的。

「在這邊。請跟我來。」管理員說著,然後便站起來帶路,走到短短的走道上。

他推開走道中的門之後,便往後退,好像不想再看到裡面的情形。

一進浴室,就可以感覺到潮濕的空氣里有一股血腥味。這間浴室沒有窗戶,是一個密閉的空間,浴缸里的水栓還沒有拔掉。白色的浴缸里躺著一位頭往後仰、下巴抬起、脖子靠在浴缸邊緣的金髮女子。女子的右手垂到浴缸的外面,兩個乳房一大半露出水面,身體的其他部位全部都沉浸在水中,所以幾乎看不到她賴以為生的腳和身體,因為浴缸里的水已經被鮮血染紅了。

就近觀察後,發現她的臉上一點傷痕也沒有。不管是額頭、臉頰,或是太陽穴,都看不到有擦傷的痕迹。她有著保養得宜的白皙皮膚,和從我的角度看過去相當漂亮的臉蛋。這樣的人有自殺的必要嗎?摸摸她的脖子,已經沒有體溫的肌膚還是柔軟的,看不到屍斑,可見應該剛死不久。

「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我問背後的人。

「就在剛剛而已,應該還不到三十分鐘吧?」管理員說。

我把臉靠近水面,仔細看水中的情形。洗澡水中的左邊乳房下面,有一絲像暗紅色的線般的血液,慢慢地從身體里流出來。被染紅的洗澡水像紅色的玻璃般,仔細凝視的話,可以清楚看到金髮女子沉浸在水中的裸體。女人白皙的腰部附近,有一把黑色的手槍,這把槍並沒有沈到浴缸的底部,而是卡在白色的浴缸邊緣和女人的腰部之間。

「她是用槍射擊心臟而死的。」站在我的旁邊,一樣注視著水面的約翰說。

我點點頭,接著說:「男人射擊頭,女人射擊胸部。」

我只知道這些。

我蹲下來,看著女子伸出浴缸之外的右手指尖,指尖上有一點點的黑色斑點,那是射擊時槍口噴出來的煤渣。沒有錯,是自己開槍的。

我抬頭站起來,環視著浴室內部,看起來一切都很正常。只有女人的身上有中彈的痕迹,浴室內的牆壁很完整,化妝品、肥皂都放在固定的位置上。肥皂還沒有濕,可見是躺進水中不久就開槍了。脫下來的內衣和浴袍就堆放在旁邊。

若硬要雞蛋裡挑骨頭,找可疑之處的話,那就是女人沒有戴浴帽,金髮卻沒有沾濕,以及浴室里沒有準備替換的內衣這兩點。不過,這樣的可疑之處並不能說明女人是被殺死的。因為想要自殺的人,是用不著準備替換的內衣的;還有,或許她希望驗屍人員拍攝照片時,她的金髮能完美地展露在閃光燈下。

「完全沒有值得爭議之處。洗澡水沒有溢到地板上,架子上的東西也都沒有掉下來,這個浴室里沒有被破壞的物品。」

「也沒有掙扎、扭打的痕迹。」約翰也接著說。

雖然要等犯罪研究中心的監定結果出來,才能確切地知道死因為何,不過乍見之下,眼前的情形似乎毫無疑問地屬於女性的自殺案件。

我看向門,發現鎖的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