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舞姫 第四節

從那兒到松崎町,僅有很短的一段距離。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床,紅色的車身上,滿是朝露,似乎快要凍僵了。我讓引擎充分空轉後,便出發了,祈求能再次遇見她。

我沿著海邊的雛菊國道線行駛,途中看見了帶有鄉土氣息的漁港,便停下來稍事休息。我來到正在卸貨的漁民身旁,參觀他們捕撈的貨物。

湧向混凝土碼頭、和砂石海濱的海水,競是如此的清澈透亮,我太感驚訝了。和橫濱、鎌倉的大海截然不同。深綠色的大海深處,小魚們正成群結隊地暢快游泳。漁船的引擎聲,又使它們「嘩」地一下,迅速改變了方向。

我感覺她又會出現在我面前。她的行動與我非常相似。每次看見漁港,她都會停下摩托車,眺望漁船和大海。這個漁港也很棒。空氣、水都是那麼的清激。漁船也只有兩艘。不知是鷹還是鳶,總之是大個的野鳥,從身後的森林中飛來,掠過水麵,飛向遠方。她肯定也很喜歡這兒。

果然,在我停靠MGA的碼頭對岸,出現了騎著SRX的爽片子的身影。氣冷式單氣虹的引擎聲,在海灣回蕩,她也來到了砂石海濱。

我趕忙回到我的MGA,準備發動引擎。可抬起頭,越過前車窗玻璃一看,爽片子已經消失了。

幻視?……對岸只有平靜的波濤,不斷拍打著砂石的海濱,靜靜地躺在那兒。

我茫然若失了一陣後,又失望地把車開了起來。就要到山頂了。山頂的山巔之處。在玻璃式觀光餐廳的窗邊,我又看見了身穿紅色運動服的爽片子。

我急忙把我的MGA開到停車場。趕到窗邊一看,那裡依舊是空無一人,只有一把椅子放在窗邊。

身後響起了氣冷式單氣缸的聲音。猛地一回頭。寬闊的停車場,別說是摩托車,連個汽車的影子都沒有。只有枯草,在海風的撫摸下,發出「沙沙」的乾枯聲,空洞地在我的耳邊迴響。

―連串的幻視、幻覺、幻聽。我究竟在幹什麼?……

我一邊向車走去,一邊思考。我果然還是在追逐一個不可能有的影子、一個不可能存在的女人,來到了這裡。那是十五年前,就死去了的女人。

那麼一想,果然就是如此。為什麼那個女人,會出現在我的所到之處呢?難道不是太多次偶然了嗎?……她和自己興趣相同,所以,我每次看見漁港,都會停住摩托車嗎?所以屢屢相逢?

我不禁苦笑起來。這是多麼機會主義的想法啊。自己創造的幻視,所以,才會出現在自己的所到之處。難道不是僅此而已嗎?

我發動我的MGA,下山了。很快就到了松崎街。進入松崎街,我本打算向人洵問,長八美術館的所在,可沒那個必要。我很容易就來到了嶄新的美術館,把車駛入砂石鋪成的停車場。

這是一棟雪白漂亮的前衛建築。走上樓梯,左右兩邊的牆壁設計中,強調配景畫法的使用。我穿過里院,向著遠處的入口處走去。

館內的建造,也屬於前衛型,絲毫不遜於外觀。正面大廳里放著的長凳,似乎是前衛雕刻家的作品,陳列室的左右牆壁,都不是平行建造。

進入陳列室,我慢慢地欣賞著松崎出生的天才泥瓦匠的作品。在灰漿牆壁上,使用抹子繪畫。把人物和風景,繪製得栩栩如生,然後再上色。這種做法,似乎誰都能想到。可通過這種技法,留下藝術作品的人,唯有人江長八一人,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唐詩春曉圖》《白衣觀音》,還有風景畫《二見浦圖》《秋江歸帆圖》等等。上午,空蕩蕩的館內,空無一人,我按順序,一幅一幅地欣賞著展示作品。

這些作品,和以前在橋戶稻荷看見的作品,風格相同。毫無疑問,都是出色的傑作,可並沒有一幅作品,能夠強烈地震撼我的靈魂。

隨著一幅一幅作品的鑒賞,老實說,我開始有些灰心喪氣。我期待這裡,也許有能解開十五年前,爽片子死亡之謎的暗示,可現實並沒有那麼浪漫。鮮紅的幕布拉起,魔術師給你表演的戲劇性的解釋,這裡根本沒有準備。

就在那時。實際上我已經「啊」地低聲叫了出來。我獃獃地站住了,我知道自己精神恍惚,吃驚得眼睛瞪得溜圓。

我想錯了。奇蹟果然還是發生了。

在從天花板採光處,射下的光線下,而且,只在那裡,特別準備的水銀燈的燈光中,爽片子出現了!

牆壁上用大頭針別著一張解說卡片,上面寫著「沙鍋淺兒式靜御前」。十五年前,就在自殺之前,在國家劇院的舞台上,翩翩起舞的靜御前扮相的爽片子,就在那面牆壁上。

如果不是用抹子繪畫,不會如此栩栩如生吧。額頭、臉頰、脖頸的線條,都逼真地呈現在我的眼前,似乎是單眼皮的細長而清秀的雙眸,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我。那寧靜的目光,彷彿在對我說:「十五年來,我一直在等你。」

十五年長時間的等待,令她完全冷靜了下來。即使時隔多年,再次看見我,好像也沒有任何欣喜、任何怨恨,什麼都沒有。她只是用冷漠的目光,凝神注視著我。

無論我怎麼想,向左或向右改變位置,她的視線,都緊緊地追隨著我。我被看得驚慌失措,感覺無地自容。

你在這裡嗎?……你幾次三番地變成幻覺,出現在我的面前,就是要把我引領到這裡來嗎?……因為無論你等多久,我都沒有來。

那時,我聽見了腳步聲。靜靜地離我越來越近,我知道,它在我身後停住了。不久,響起了一個年輕女人清澈的聲音。她在叫我的名字。

可是,我太過吃驚了,即使有人叫我,我也無法立即回頭。她又喊了一遍。

慢慢地、慢慢地,我回過頭。就在那一刻,時間彷彿回到了十五年前。她站在那兒。

「爽片子」,我也許那樣喊了。或許只是在心中那麼想。

「我,剛才終於明白了。你,就是姐姐過去說的那個男人吧。」

我凝視著她的臉。細長而清秀的眼睛,似乎是單眼皮,可每次表情變化時,都變得非常大,是一雙很少見的大眼睛。

十五年了,激情在我的內心再次湧起。我的感情,彷彿被旋風捲起的,後院的落葉一般,錯亂不堪。懷念等平庸的詞句,根本無法表達,我此刻的心亂如麻。

「是那樣吧?……沒錯吧?……」她又問了一遍。

我慢慢地點了點頭。可是,我無法把她和她說的話,準確地聯繫在一起。

姐姐?……什麼意思?……

「姐姐?……」

「是的,我是水城爽片子的妹妹。」

還是不明白——爽片子是獨生女……

「可是,水城爽片子應該是獨生女呀……」

「我們是同父異母。」

「什麼……同父異母?」

「是的,我們的父親,是個極其奔放的人,姐姐好像也因此而相當苦惱。」

「我不知道。」

「可是,正因為這樣,姐姐才可以騎著摩托車,才可以和你自由戀愛。」

確實如此嗎?我不知道。我內心嘀咕著,又再次慢慢地回過頭,看著長八的「靜御前」。我對爽片子的事情,一無所知。

「那個,被繪成沙鍋淺兒式的靜御前的臉,姐姐非常喜歡。姐姐是入江長八迷,自己在舞蹈出演靜御前時,就會參照這幅作品,穿衣打扮。」

是這樣啊,是這樣啊!……

「我,來這裡就能遇見姐姐,所以,每周都會來。從前年開始,不知道已經來過多少趙了……怎麼樣?很像吧?……當時我還是小孩子,記不清姐姐在舞台上的模樣。」

我回過頭,看著妹妹。彷彿被舞台上的爽片子、卸妝後的爽片子夾在當中,我陷入了不可思議的錯覺中,感覺頭有些發暈。

「的確很像哦!……」我答道,「而且,這幅作品堪稱傑作,在這間美術館的所有藏品中,都是數一數二的。」

「當時,我還在上幼兒園。姐姐經常去和我玩。就在死前,她還特意跑到我那兒,給了我這本書。我一直小心地珍藏著,可最好還是你拿著吧。」

她把一本寫著「人江長八」、裝在一個漂亮箱子里的書,遞給了我。我接過來,把書從箱中取出,翻開封面一看,開頭是一張「沙鍋淺兒式靜御前」的彩色照片。

寫在空白處的那些文字字太小,我差點就粗心大意看漏了。那是令人懷念的、爽片子的筆跡。她這麼寫道:

「這是我非常喜歡的作品。我有愛的人呀。非常、非常愛的人。可好像無法在一起。我的這個心情,等你長大了,你一定會明白的。我是個非常柔弱的女人,你不會那樣。即使我不在了,你也會把這張照片看做是我,永遠永遠珍藏的吧。」

我受到強烈的衝擊,一直獃獃地站著。抬起頭,牆壁上的靜御前,彷彿正凝望著我。她似乎在微笑。我看著爽片子,咀嚼著十五年前,罪責的滋味。

「不知道!……」我又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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